萧德藻《古梅(二首)》古诗赏析与原文

萧德藻

湘妃危立冻蛟脊,海月冷挂珊瑚枝。

丑怪惊人能妩媚,断魂只有晓寒知。

百千年藓著枯树,三两点春供老枝。

绝壁笛声那得到,只愁斜日冻蜂知。

萧德藻在当时的诗名很大,杨万里曾将其与陆游、尤袤、范成大并称为“四诗翁”、“四健将”(《进退格寄张功父姜尧章》、《谢张功父近山诗》、《诚斋集》卷41、39)。但他的《千岩摘稿》已散佚,传世的诗很少,清人光聪谐仅收罗到11首诗和残句若干(《有不为斋随笔》)。这两首古梅诗大概可以算作他传世诗的代表作了。

第一首咏凌晨古梅。一、二句:“湘妃危立冻蛟脊,海月冷挂珊瑚枝。”以美丽的湘妃女神亭亭玉立于偃蹇蟠屈的冻蛟之脊和洁白的海月挂于丫枝横斜的珊瑚树描摹古梅之形态。湘妃即娥皇、女英、本舜之二妃,后为湘水之神。海月是一种白色的半月形贝类。三句“丑怪惊人能妩媚”,是对古梅的赏叹。范成大《梅谱后序》说:“梅以韵胜,以格高,故以横斜疏瘦与老枝奇怪者为贵。”所谓“老树着花无丑枝”(梅尧臣《东溪》),如冻蛟之脊,珊瑚之枝的老树配上风姿绰约、净洁如玉的花朵,古梅才显得分外的妩媚。这里暗用了一个典故。据说魏徵“状貌不逾中人”,而唐太宗却说:“我但觉妩媚。”(《旧唐书·魏徵传》)作者借此巧妙地把自己摆了进去,联系四句:“断魂只有晓寒知”,可知作者既是咏梅,又物我合一大有自我咏叹,欣赏的意思。丑怪中的妩媚只有“晓寒”为之“断魂”,“断魂”义同“销魂”。本句看似从林逋“粉蝶如知合断魂”(《山园小梅》)句化出,但“只有”二字突出了不为人知,知音难遇的慨叹。这确是作者的夫子自道了。

第二首叠前韵,而将时间推到黄昏。发端两句用了一个拗对:“百千年藓著枯树,三两点春供老枝。”“著”字应用平而用仄,“供”字应用仄而用平。作以“百千年”、“枯”、“老”点出梅树之古,以“三两点春”极言梅花之少,既是对第一首诗句的解释,也是对古梅形态的进一步描写。这两句由宋人张道洽“百余年树未为古,三四点花何限春”(《咏梅杂诗》)翻出。“春”即梅花,典出刘宋陆凯《赠范晔》:“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寄一枝春。”以“春”代“梅”,是咏物诗不出题字的要求。三句“绝壁笛声那得到”,是说古梅托根绝壁,远隔人寰。笛曲中有《梅花落》、《梅花引》,古人咏梅诗往往用笛声来渲染气氛,这里说笛声不到是谓其所处环境孤寂清冷。四句“只愁斜日冻蜂知”,说明梅花甘于孤寂,甚至怕冬日黄昏的蜜蜂知道,因此破坏它淡泊宁静的生活。这两句诗当然也是托物言志,作者隐居浙江居屏山,因那儿千岩竞秀,故自号千岩老人,此不过借梅花以明终隐之志。

这两首诗格局一样,均是前两句状物,后两句言志抒情,自是咏物诗之正宗。初看起来,两首诗似乎表达了互相矛盾的心情,第一首叹息知音太少,第二首又表示不求人知。实际上第二首的“冻蜂”乃是指“不知我者”而言,既不知我,所以希望不要来烦扰我,亦同样表现了作者知音难遇,孤高自赏的情怀。这是南宋诗人中比较流行的一种心态,自可不必深究。前人对这两首诗的旨归亦不甚在意,倒是对其中“湘妃危立冻蛟脊,海月冷挂珊瑚枝”两句的写法有不同看法。清人潘德舆《养一斋诗话》卷五说:“宋人萧德藻梅诗,有‘江妃危立冻蛟背,海月冷挂珊瑚枝’,看似崛强,实与‘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明高启诗),一太熟,一太生,同是诗家左道。凡学诗者,入手即辟此二种,方有根基可望,勿认萧君二语胜于季迪(高启)也。”而陈衍《宋诗精华录》卷三却认为:“梅花诗之工,至此可叹观止。非和靖(林逋)所想得到的。”这两种说法都有道理,却似乎只谈到了问题的一个方面。“湘妃危立冻蛟脊,海月冷挂珊瑚枝”两句看起来确是很“生”,但不能不承认其又很新奇合理。把古梅枝干想象为因冻而蟠屈的蛟龙躯体,虽说匪夷所思,但也不能说没有道理,古代词汇里不是早有“虬枝”一词吗?而既然把梅枝想象为冻蛟,将梅花比作湘妃也并不十分牵强。“蛟何为兮水裔?”其名与湘妃同见于《九歌·湘夫人》,作者的设喻正是符合那种“不取诸邻”(司空图《诗品》)的要求。至于晨光熹微中的梅枝,确比任何时候都更酷肖在半透明的海水中隐现的珊瑚。海月与珊瑚又同为海中之物,其挂于珊瑚上的设想,亦可谓裁缝无迹。两句中的“冻”、“冷”二字尤其下得精到,只有“冻蛟”才能准确状梅枝之状,只有“冷挂”才能传达出梅花的神韵。但这些精细工致之处又确实是需要下一番细绎的功夫才能体味出来,因此,说其生硬苦涩也并不过分。问题的关键在于,恰恰是这两个方面的统一,既出新工致,又生硬奇崛,构成了作者的风格。关于这一点元人方回评其诗:“苦硬顿挫,而极其工。”(《瀛奎律髓》卷六)已经说得很明白。这两首诗从立意、琢句到炼字、声调都表现了这种风格。而这种风格在一定程度上又带有时代的印记,比较接近南渡以后诗坛主流派江西诗派的诗风,萧德藻在当时所以受到人们盛赞的原因大概也就在于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