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驹《九绝为亚卿作(选二首)》古诗赏析与原文

韩驹

君住江滨起画楼,妾居海角送潮头。

潮中有妾相思泪,流到楼前更不流。

妾愿为云逐画樯,君言十日看归航。

恐君回首高城隔,直倚江楼过夕阳。

韩驹《九绝为亚卿作》原应是《十绝为亚卿作》,宋代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十四云:“余以《陵阳集》阅之,子苍(韩驹字)《十绝为葛亚卿作》,皆别离之词。”并引徐俯跋语云:“十诗说尽人间事,付与风流葛稚川”。胡仔、徐俯皆与韩驹同时稍后,言当属实。缪荃孙曾据归安鲍氏所藏《陵阳先生诗》四卷本补足(见《艺风藏书记》)。葛亚卿,名次仲,阳羡人,是韩驹的友人。“亚卿与妓别,子苍代赋此诗”(胡仔语)。

这十首以爱情为题材、语浅情深的绝句,出于宋代江西诗派中人韩驹之手,多少是令人感到惊异的。因为在宋代,诗多言理而少言情,言情主要是词中之事,而韩驹却用诗来写,而且写得缠绵悱恻,一往情深,以致后人认为它“与唐人声情气息不隔累黍”(潘德舆《养一斋诗话》),这在宋诗中实不多见。再说,江西诗派的基本诗风是瘦硬生新的,在作法上讲究用典,语言较艰深,韩驹诗也有这种倾向,他作诗有时甚至要“历疏语所从来”(陆游《跋陵阳先生诗草》),但这十首绝句却写得浅近自然,颇有民歌风味,这也可以说是一个例外。

这里所选其中两首,皆代女主人公立言,作送别之语。前一首,“君住江滨起画楼,妾居海角送潮头”,诗人笔便从君、妾两地写来,离别相思之情自在其中。画楼,是彩绘作饰之楼,海角,指大江入海之处。《九绝》中另一首有云:“更欲樽前抵死留,为君徐唱木兰舟。临行翻恨君恩杂,十二金钗泪总流。”说明这位女子钟情于亚卿,苦苦相留,但在那个时代,谁会看重这风尘女子的痴情呢?男人们依红偎绿,恩爱泛杂,女主人公想象离别以后,对方贵处华屋,难说能一直想着自己,而自己却系情不忘,海水涨潮之时,潮头溯江而上,女主人公送走这潮头,也把自己的思念之情遥寄远方。一个“送”字,写得十分有情致。由这潮头,作者展开更为丰富的想象,“潮中有妾相思泪,流到楼前更不流”,女子寄情于水,水是无尽的,泪也就无尽,妾对君的思念之情永在。此句诗意脱胎于唐孙叔向《经昭应温泉》“虽然水是无情物,也到宫前咽不流”和北宋晁元忠《西归》诗:“水从楼前来,中有美人泪”,而拟情写物,更为委婉凄恻。这首诗,作者以潮头江水巧妙绾结君妾两处,寄情于水,在艺术构思上,与北宋李之仪《卜算子》词:“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有异曲同工之妙。

后一首绝句,场景集中于女方。“妾愿为云逐画樯”,由于深爱对方,女主人公愿意化作一朵彩云,追逐画船而去,这里化用了宋玉《高唐赋》神女辞别怀王,朝为行云,暮为行雨的意象,而在古代的爱情作品中,这种美丽的想象也是常见的,如唐张若虚《春江花月夜》“愿逐月华流照君”,北宋晏几道《临江仙》“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下句“君言十日看归航”,是女子记君离别时,曾指十日以为期,言不久当归,她深信对方然诺,念兹在兹,亟盼归航。后两句“恐君回首高城隔,直倚江楼过夕阳”,写女主人公恐怕离去的情人在回望时被高高的城墙阻隔了视线,因而登上江楼,直到夕阳西下。“高城隔”用了唐欧阳詹《初发太原途中寄太原所思》中“高城已不见,况复城中人”诗意。论全诗意境,则与晚唐温庭筠《梦江南》“梳洗罢,独倚望江楼”一词约略仿佛。

读韩驹这两首绝句,我们看到它是诗,而有词风;在宋,而具唐音;系文人之作,而饶民歌风味。它表现深切执著的爱情,展开丰富美丽的想象,浅貌深衷,短语长情,直抒胸臆,真挚感人,不愧是宋代绝句中的“明珠美玉”(潘德舆《养一斋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