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鸟鸣涧》是组诗《皇甫岳云溪杂题》五首之一。皇甫岳,事迹无考。云溪,有人考证即绍兴若耶溪,传说是西施浣纱处,也是越中著名的风景胜地。
这首诗被评论家特别称道之点,是它“旨在写静境,却纯用动景处理,最得画家烘托之妙,乃从宋(刘宋)王籍《入若耶溪》‘鸟鸣山更幽’悟入。”(刘拜山《千首唐人绝句》)王籍原诗是:“艅艎何泛泛,空水共悠悠。阴霞生远岫,阳景返回流。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此地动归念,长年悲倦游。”抒写泛舟若耶溪所引发的羁思乡愁,其中“蝉噪”、“鸟鸣”二句饶有情致,被目为“文外独绝”是无愧的。或许鸟鸣涧即因此得名。王维来到若耶溪,要写鸟鸣涧,而“鸟鸣山更幽”的名句横在前面,该如何落墨呢?我们会想起李白。李白见崔颢题武昌黄鹤楼诗(“昔人已乘黄鹤去”云云),口称“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心里却不服,欲拟之较胜负,便写了《凤凰台》(“凤凰台上凤凰游”云云),《鹦鹉洲》(“鹦鹉来过吴江水”),结果无以过之。以李白之才,在这件事上却输给崔颢,说明艺术创作不能模仿。王维面对王籍的名作没有像李白那样刻意模拟,而是取其神而遗其貌,立意仍是“鸟鸣山更幽”,但却写出鸟是如何鸣,山何以更幽,这就等于将一个原本抽象的命题加以具体阐发,使之变得生动形象,易于为人接受。所以,《鸟鸣涧》之于王籍原句,既有悟入,又能化出,是面目一新的再创造。首先交代“人闲”,山居静夜,是诗人在安闲静默中领会的。人是感知外界的主体。由于诗人的心境和春山环境气氛相契合,他才能敏感地觉察到周围的动静、变化。月出之前,静夜空山什么也看不到,诗人用“桂花落”衬出这无光无声的宁静。桂花细微,落地无声,要感知其“落”,只能通过触觉,这就把“静”写得像是可以用手摸得到了。这是以局部的微动衬托整个空间的幽。继而月出,春山树影历历可辨;但月出无声,春山仍在沉睡状态中,诗人又凭视觉看到春山的“静”。这是以有光衬无声,以见空山之幽。山空月明,宿鸟误为曙光,时有响声出烟树间,一两声啼过之后,春涧又恢复寂静,诗人又凭听觉听出春山的“静”。这又是以短暂的有声衬托持续长久的无声。通过这样多角度的描摹,读者的触觉、视觉、听觉全被调动起来,春山的幽静遂被展示得清晰无比。花落、月出、鸟鸣这些景物,被安排在春山、春涧的背景之中,无不带有春的色彩。比之“鸟鸣山更幽”一句来,王维此诗所创造的意境无疑更优美动人。
如果说王维写“君自故乡来”是将前人的诗“化多为一”,那么,这里则是“化一为多”,即化抽象为具体,化单一为丰富,在继承的基础上进行再创作。他虽无意与前人争胜,实际已超越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