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山家起较迟,天窗晓色半熹微。
老翁欹枕听莺啭,童子开门放燕飞。
本篇所表现的是这样一个生活片断:一场春雨过后,农家获得极为短暂的休憩。如此枯燥的题材,一经作者的巧妙处理,却化为声色交融,形神兼备,动静制宜的艺术画面。从中既能触摸到易于满足的农家的难得的安宁心境,也能抽绎出作者自身的闲适情思。
首句“雨后山家起较迟”,径直落笔于农家此日的迟起。俗话说:“春雨贵如油”。这场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及时雨,使田里的禾苗吸足了水分,因而也就免却了农家的浇灌之劳。于是,在长长地吁出一口郁积已久的焦虑之气后,他们情不自禁地放任疲惫已极的身躯在床上多躺一会儿——自从入春以来,他们一直披星戴月、夜以继日地劳作,身体的潜能已释放到最大的限度,就像一台长期超负荷运转的机器,每个零件都亟待松弛。他们多么希望能找到一个借口、抓住一个机会稍事休憩啊!而眼前这场春雨恰好提供了最好的借口与机会,他们怎能不就势放任一下呢?可怜的是,连这种放任也是有限度的。不是吗?所谓“起较迟”,分明是说今日的迟起,不过是与往日相比较而言,远没有迟到“草堂春睡足”的地步,因为他们毕竟是农事鞅掌、生计无凭的饮食男女,而不是遁迹山林、衣食无虞的高人逸士。次句“天窗晓色半熹微”便证实了这一点:所起纵迟,也不过是在曙光半露时。由此,不难逆推出他们平时所起该是何等之早!显然,纵向相较,此日固属迟起;但如横向相较,即与仕宦或隐逸者流相较,则又是地地道道的早起了。换言之,在别人眼里,这应是早起;只不过在农家自身看来,这已属迟起罢了。落笔于“迟起”,而最终归意于“早起”,是谓“化直为曲”。值得注意的是,农家自身的这种对“迟起”的体认标准,一方面反映了他们生活欲望的卑微,另一方面也说明他们的生活几乎与享受绝缘,乃至迟起片刻,已觉是至上享受,而且享受之后还不免自责与自疚。
如果说前两句的笔调是轻快与凝重的糅合,而凝重多于轻快的话,那么,后两句的笔调则是以轻快为主了。作者通过“老翁欹枕听莺啭,童子开门放燕飞”这两个富有特征的细节,来渲染雨过天晴时农家所特有的生活情趣。“迟起”的家庭的主要劳动力此刻也许还在睡梦中舒展疲倦的四肢,而老翁和童子却已被鸟雀报晴声唤醒,他们以各自的方式对这雨后新晴的景象作出应有的充满喜悦的反应:精力弩钝的老翁懒于下床,便静倚枕上,倾听窗外黄莺的声声巧啭;精力充沛的童子则雀跃下床,匆匆打开屋门,让栖息于梁上的燕子飞向那刚被春雨洗净的万里碧空。这里,声与色、形与神、动与静有机结合的笔法,使老翁那难得的惬意之情和童子那固有的活泼之态都跃然纸上。失去这一笔,作者所要表现的生活片断,便会变得淡乎寡味,且一无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