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垂绝徼千行泪,共泛清湘一叶舟。
今日岭猿兼越鸟,可怜同听不知愁。
这是一首与友人张署酬唱之作。张署在贞元十九年与韩愈同时直言上书,被贬为临武(今湖南临武县)令,元和元年(806)宪宗即位,颁赦令,韩愈改官江陵法曹参军,张为江陵功曹参军。诗题故简称其为功曹。唐人称呼喜标榜排行,如李十二白、杜二甫等等。张署排行十一,诗里便称其行第及官衔。这样称呼,令人有格外亲切之感。此诗作于北归途中。
“休垂绝徼千行泪,共泛清湘一叶舟。”这两句劝慰友人兼自慰。绝徼,犹云绝塞、边塞,意即极边远的地方。此指韩张二人的贬谪地临武与阳山。刚刚遇赦,也许张署还未从贬谪的阴影里解脱出来,痛定思痛,饮泣不已。诗人便以泛舟湘江相邀相劝。清湘,是说湘水清澄。到底是澄澈的江水与欢悦清澄的初解脱的心灵相吻合呢,还是浩翰的江水在遇赦的诗人感觉中愈发清碧?这固然耐人寻味,但更为重要的是,中华民族古来便有着“江河清,圣人出”的文化心理,此时宪宗即位,即颁赦令,力图中兴,诗人及友人也是切身感受到了,这不就是祥瑞的征兆么?诗中着一“清”字,暗含称誉之意。从这一角度再看清江泛舟这一意境,便不局限于领略自然美的写实色彩,而是带上时代特色的象征意味了。
三、四句“今日岭猿兼越鸟,可怜同听不知愁”,实是“可怜岭猿兼越鸟,今日同听不知愁”的互易。岭、越,泛指南方。这两句与一、二句看似横断,只不过换个角度抒写遇赦心绪,故仍属峰断脉连,笔断意连。贬谪从此地南去,遇赦从此地北归,地理环境及周围的一切都未变化,但个人境遇改变了,心情意绪便有着天壤之别。此刻同听那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猿鸣鸟啼,不但没有悲哀惊心之感,反而觉得富有情趣,非常可爱。可怜,此处作可爱解。然而揣摸诗句,透过一层想,今日两人同听不愁,当年南贬时,“岭猿兼越鸟”带来的愁苦便可想而知了。这里不仅以“不知愁”有力地照应了首句的“休垂泪”,使全诗实现情感的内循环而浑然一体,而且使得诗歌含蓄抒写的北归喜悦之情有了深沉的色彩和意蕴,绝非那些通体光明实则一览无余的浮浅欢笑之作所能比拟。
韩愈诗笔奇崛有力,善写不美之美造成峭拔之境。此诗陡起直行,不作兴象玲珑的婉曲之笔,却情味悠长,正是别有姿态。特别是末尾二句强铸猿鸟入乐境,确是写不美之美的卓异之笔。朱彝尊《批韩诗》对此称誉极高:“退之胸襟广阔,自别有一种兴趣,此反用猿鸟意,亦唐人所未有。”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