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以宁
流苏空系合欢床,夫婿长征妾断肠。
留得当时临别泪,经年不忍浣衣裳。
闺怨,这是一个古老的题材。“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从《诗经》开始,历代都有诗人将闺中思归的怨情形之于篇咏,留下不少凄婉动人之作。董以宁的《闺怨》,就是其中具有特色的名篇之一。
诗的首句从闺中的景物叙起。“流苏空系合欢床”,“空系”二字,不言怨而怨情如见。流苏是以五彩羽毛或丝线制成的穗状饰物。合欢床,泛指夫妇共眠之床。叠放着合欢被、鸳鸯枕的床,上覆红罗斗帐,斗帐的四角绾系着美丽的垂饰——流苏,显得华贵而富丽。可是,在“流苏”、“合欢床”这两个香艳的字面中间,着以“空系”二字,就成了“以乐境写哀”了:流苏信美,空系罗帷;床名合欢,徒增离恨!这已不是充满情爱温馨、笑语欢愉的闺房了。第二句“夫婿长征妾断肠”,极其自然地从物转到人,点明闺怨产生的缘由。夫婿长征,兰闺冷寂,闺中人愁肠欲断。恨眉怨脸,宛然在目,呼之欲出。
前两句一起一接,尽管已点明题意,但词、意都比较平直。这首诗的翻新出奇,在于第三、四句的写泪:“留得当时临别泪,经年不忍浣衣裳。”写闺怨的诗,十九离不开泪:“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李白《长相思》)“碧窗斜月蔼深晖,愁听寒螀泪湿衣。”(张仲素《秋闺思》)“一行书信千行泪,寒到君边衣到无?”(王驾《古意》)这些都写的是别后相思之泪,而此诗所写,是“临别泪”;临别之泪,前人也曾写到,如由隋入唐的陈子良,其《送别》云:“以我穷途泣,沾君出塞衣。”但这只是一般的所谓“泣下沾衣”而已,此诗却进一步写了出征人的妻子将“临别泪”保留经年,不忍浣去!人留不得,留得临别时洒下的眼泪,又复殷勤护惜,至于经年不忍浣洗那留有临别泪的衣裳,其情之痴、之深,真足令人“心折骨惊”(江淹《别赋》)!必如此写别离,方能使得“谁人不言此离苦”;必如此写闺怨,方能使读者感受到那刻骨的相思、“断肠”的况味。因此,沈德潜评这两句诗说:“诗人写泪者,多无写到此者。”
绝句大多一、二句平直,以第三句为主,第四句发之,董以宁这首《闺怨》的写法即属此类。其三、四句显然受到唐诗“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武则天《如意曲》)的启发,但情意更深挚,感情更强烈。龚自珍“欲浣春衣仍护惜,乾清门外露痕多”(《己亥杂诗》),亦脱胎于董诗,但它并非写泪,也不是写夫妇别情,当然也不如董以宁此诗之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