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籍
水北原南草色新,雪消风暖不生尘。
城中车马应无数,能解闲行有几人?
此篇写两个志趣高远的诗人相携相随,在京郊漫无目的地闲游一事。诗句看似平实,完全像口语,但却是经过反复锤炼后达到的炉火纯青的境界,不可轻轻放过。
首二句写闲游所见。水北与原南,可互文见义,当指乐游原与曲江池之南北,或谓指渭水与五陵原之南北,亦通,总之是泛指京郊地区。诗人随意望去,从脚下直到天边将尽不尽处,原野平阔,草色翠嫩,将此一感受凝为一“新”字无疑具有多重意味:春草初萌,无数新芽;雪浸露润,新叶如洗;尘埃不生,空气清新;视野空阔,随意闲游,诗人更有清爽新丽的感觉……寒冬残留的积雪业已消融,迎面吹拂的是温煦的春风,信步踏去,纵情欣赏春色,既无丝竹之乱耳,又无案牍之劳形,诗人相对相随,该是多么惬意的啊!
诗人闲游,无牵无挂,甩袖无边,一任逍遥。倘一直如此沿路写来,总觉轻快欢愉中有点淡味儿,没有什么别致之处。于是第三句便陡然一转,另辟一境。看似突然,却也并非凭空而来,而恰恰是城中车马相竞、尘土飞扬的喧嚣场景照应了尘埃不生的城郊原野。这自是亦承亦转的大手笔。末句反问,话题又回到闲游,但却因多重联系与对比,滋味便迥然不同了。对比自可鉴别高低,联系则是一种才能,一种富有穿透力的深邃的目光。城中与原野构成眼界逼仄与广阔之比;诗人闲游与车马竞奔(不就是为了区区名利么?)构成潇洒与窘急之比;闲游者洞悉对方而对方未能参透闲游之乐又构成明达与朦昧之比;郊外的二人又与城中的无数构成多寡之比……这里的对比,不仅是两种生活境界、自然境界,更是两种精神境界的对比。也就是说,在这联系比较中,貌似平淡的闲游便陡然增值,既讽刺了城中争名竞利之徒,又反衬出闲行的高洁脱尘,还渗溢出诗人悠然自得的心情意绪。大有屈原“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感慨,不过一激愤、一自得而已。
苏轼《记承天夜游》一段:“何夜无月,何处无松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耳。”便与此境暗合。诗人极写闲游之趣,妙在即事会心,轻轻拈出,不涉理路,不落言筌,却令人深思。王安石在题张籍诗集中有“看似寻常最奇崛”的评语,虽说并非具体指这一绝句,但此诗能将奇崛的意味寄寓于寻常的事件、平淡如口语的诗句之中,自能体现出诗人这一显著的特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