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近代词·朱彝尊·卖花声·雨花台》鉴赏

朱彝尊

衰柳白门湾，潮打城还。小长干接大长干。歌板酒旗零落尽，剩有渔竿。秋草六朝寒，花雨空坛。更无人处一凭栏。燕子夕阳来又去，如此江山!



这是朱词中的著名怀古词篇，是重要代表作。他一生经历了明、清两代，在游览南京雨花台时，触景生情，写下了这首故国之思的名作。

《卖花声》是词调名，双调，上下片各五句，五十四字，各片一、二、三、五句押韵，均用平声韵。此调原称《浪淘沙令》，李清照曾用此调填词，题作《卖花声》。故后人填此词时，有题《浪淘沙令》的，也有写《卖花声》的。

“雨花台”，此为词题。

* * * *

此词疑难字词不多，不作逐字逐句诠释，主要讲以下几点——一、词之主旨

此词描写作者登临雨花台所见萧条衰败景象，抒发怀中感慨——对故明旧都金陵被清军毁坏后的凭吊之情。即用“吊古伤今”手法，暗寓故明之念，兴物是人非之叹：江山如故，人事全非。

二、各片大意

上片，写昔日繁盛京城的空旷零落，衰柳满目，江潮震耳，不见酒馆，哪闻檀板，唯见江边几处渔竿垂钓寒江。

下片，描写雨花台上荒草纵横，一片枯黄，空寂无人;只见夕阳中，燕子来去如故，江山容貌不改，可是，人事全非!

三、解释疑词难句

白门——南京旧时之别称，在六朝时，都城建康(即古之金陵，今之南京)的正南门为宣阳门，世称“白门”。后以此为金陵(即建康)之别称。城，指三国时的石头城，建康的前身。

大长干与小长干——建康的里巷名称，故址在今南京市南，临靠江流。据刘逵《吴都赋注》云：“建业南五里有山冈，其间平地吏民杂居，号‘长干’。中有大长干、小长干皆相连。”

歌板——旧时奏乐演唱用来按节拍的檀板。此处“歌板”指歌舞，同“酒旗”连用，象征着往日的繁盛。

花雨空坛——指的是雨花台，位于今南京市南，亦称石子岗、聚宝山。相传梁武帝时，有云光法师讲经于此，感动了苍天，天花坠落如雨，故名。而今，此台已是空荡荡一无所有，昔日之繁华何在哉!

更无——绝无。据张相《诗词曲语词汇释》：“凡云更无，皆犹云绝无义。”

如此江山——感叹江山未改，人事全非。作者暗用南唐后主李煜的《浪淘沙》词意，其词有曰：“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四、显著特色

这首词读后，给人的印象最明晰的是这样两点：

第一，句句景，句句情，写情入物，景现情出

词之起笔“衰柳”二字，为全篇定了基调：落寞衰败。词中的冷潮退去，陋巷阒寂，歌声殆尽，酒旗零落和寒江独钓等场景和物象，都对基调起着渲染烘托作用，并为萧瑟衰败境界的创造，提供了“物质”条件。大家知道，从视觉到感觉，从景到情，彼此之转换，还需要运用情景相接的一些过渡手段，因此，词人又在词的下阕，采入“秋草”、“空坛”、“斜日”和“独自凭栏”、“燕子来去”等景物，进一步加以烘托，使这个境界更加鲜明地呈现于人们面前。且在词的结尾，词人又把全部“吊古伤今”情怀着落在“如此江山”四字上。正如宋人姜白石所说“一篇全在尾句，如截奔马。”(见《白石道人诗话》)。此句急收全篇，不仅点明了词旨，而且把上边各种景物和意象都调动起来为一个主题服务：吊古伤今，物是今非。这样，用重重皴染，层层衬托的手法来描物叙事，并将自己怀古情愫自然而然地融了进去，使词令人感到韵味隽永，词意含蓄，感情深沉。

这些正验证了王国维的名言：“一切景语皆情语”。但是，情与景虽然是同在的，然非并列因素。诗人词家借景言情或寓情于景，或缘情布景，都不过是使自己内在感情外化、对象化和形象化。情，当是诗词之生命所系。

第二，用典自然，淡中见腴

全篇五十四字，没有一个冷晦之字，在若干似乎平淡的词藻之间，选用几个看似普通实含深意的字眼，就加浓了气氛，拓宽了境界，加深了含蕴。比如：

一个接字，把“大小长干”连了起来，出现了绵延连贯的一片繁华市井。

一个剩字，就把街空巷冷，满目凄凉的景象，烘托得更加浓重。

还有一个寒字，一个空字，一个更字等等，都对冷寞凄楚氛围的加浓，起着很大的催化作用。

此词“淡中见腴”，是在自然用典上呈现出来的。词人把若干典实使用“不露形迹”的手法融进了自己的词语之中，让人不易觉察。比如：

秋草，化用了宋玉《九辩》中的“非哉秋为之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

潮打城还，用了刘禹锡的《石头城》的“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诗意。

又如更无人处一凭栏、如此江山等，即本李煜词《浪陶沙》的“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

花雨空坛，即把一个静态的历史地名“雨花台”，巧妙的变成动态的眼前景物，且饱含诗情和历史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