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五代宋清近代词发展》鉴赏
词,发轫于隋唐,经过五代滋养壮大,及至两宋臻于繁盛,且擅一代之胜,成为宋代文学的主要代表,同汉赋、唐诗和元曲并称。宋词成就巨大,《全宋词》、《全宋词补辑》二书,就收入词家一千四百余人,词作两万余首,其盛况不亚于唐诗。宋词比之于宋诗,作家、作品要少一些,题材范围也比宋诗为窄。然而,就其艺术来说,特色却更为显著。词的手法细腻,辞藻绚丽,音调谐婉,韵味深长。它特别擅长于男女爱悦和离情别绪的描写,为后世留下了许多受人传诵的佳作。
宋词,即长短句歌词,原以大众文艺身分来源于民间。但当它发展至奢言闺情和大赏歌舞的时代,就成为少数上层人物专爱之物,养成了一种特殊的艺术个性和功能。王国维说:“词之为体,要渺宜修。能言诗之所不能言,而不能尽言诗之所能言。诗之境阔,词之言长。”(见《人间词话》)这种合乐应歌的艺术形式,正好迎合了统治者寄情声色、歌舞作乐的需求。于是,它就在宋代特定的社会条件下滋生繁荣了起来,并经过若干发展阶段,趋于完善,逐步成为华夏文艺丛中一簇锦绣奇葩,享誉千秋。
宋词的发展阶段,大体可分为——
(一)由唐入宋的过渡阶段
这时主要作家有晏殊、张先、晏几道和欧阳修。他们一般都沿袭“花间”遗风填词。晏殊的《珠玉词》、欧阳修的《近体乐府》,在内容上,承袭传统题材,在艺术上,也无甚创新;而张先、晏几道的词作,在继承中略显宋人特色。他们的功绩,在于完成了由唐入宋的过渡。
(二)变革繁荣阶段
柳永、苏轼和秦观、贺铸等人,就是这一阶段的主要词人。他们的多样风格的大量创作,使宋词呈现一派繁盛气象,生机蓬勃。
柳永,是宋词真正变革的首创者。他对宋词的发展起着奠基的作用,其功不可没。他的身份和欧、晏不同。柳永是一个被仁宗帝批了“且去填词”而与仕进无缘的落魄文人。他的那种流落江湖、流连坊曲、熟悉下层群众的经历,使之成为题材创新、词体变革的主要人物。他精通音律,能变旧曲为新声。他的《乐章集》收入100多种词调,绝大部分是新创的。他还把小令发展为长调慢词,使词不仅长于抒情,也能写景、叙事,大大丰富了词作内容。在题材上,打破了“专言闺情”的束缚,多写失意飘零的行役羁旅生涯;在他的“俚词”中,运用民众语言反映下层人民生活,深得大众喜爱,人们说“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可见其社会基础之广。
苏轼的功绩,在于为宋词的发展开拓了新路。其主要贡献是:①进一步扩大题材范围,让词也同诗文一样,充分表达社会生活和复杂的情感。词至此,已是“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言”(刘熙载语);②用诗文笔法来填词,不死扣过分严格的音律;③改变了词只作为合乐歌辞的存在形式,而成为一种完全独立的新诗体;④以自己大量词作,以及追随者作品,使宋代词坛开出了以“豪迈”为特征的新的词风门派,让宋词向多极方向发展。
秦观和贺铸的词,也为宋词增姿添色。秦观原是苏门弟子,却另辟蹊径,卓然自立,词风“俊逸精妙”(王灼语)。他的词善于以凄迷景色和委婉语调来表达感伤情绪,往往引起怀才不遇的文士的共鸣。因此,素来被认为他是“婉约派”的代表人物,对后来的周邦彦、李清照等人都有很大的影响。
贺铸的词在题材、风格方面,都曾作过不少革新尝试。他写思妇的《捣练子》和贾妇的《生杏子》等词,其词风与唐代张籍乐府相近,所作慢词《小梅花》,引入李贺、卢仝歌行成分;此外,又用边塞诗的激越曲调来谱写《六州歌头》,表现自己报国无门的愤懑情绪。他的这些探索,也受到后人的肯定和仿效。
(三)深化成熟阶段
在北宋徽宗时期设置了特为朝廷审音定乐的专门机构,叫“大晟府”。周邦彦就是“大晟词人”中的主要代表人物,也是宋词集大成者,使词这个新兴诗体更臻成熟。周词《清真居士集》,大都反映羁旅客游生活和男女之情,也有怀古伤今和写景咏物兴感等作品。周词在表现手法上,善于化用前人诗语人词,又通过回忆、想象、联想等手段,从各个角度表现自己要表达的事物和感情。因此,周词一直受到欢迎。他还在音律上创造了“自度曲”,词韵清蔚,并重视词调的整理和规范化,,为词的创作提供了典范,成了南宋姜夔、吴文英等格律派的先声。
(四)孕育蜕变阶段
宋词,在北宋末期达到了成熟的峰巅,至南宋前期仍保持其发展锐势,取得巨大成就,但也孕育了词体蜕化的胚芽。到南宋后期,其芽越来越显露了,及至张炎之时,就出现了“回天乏力”之状,宋词终究走到了尽头,逐步蜕变为“曲”。宋朝以后,作为一种文体的“词”(即长短句歌辞),并未完全消失,且作词者代不乏人。到了清代,似有中兴之势,但它还是退出了宋词那种辉煌时代。
在这个时期,有成就的词人很多。他们对北宋形成的各种词风(主要是豪放与婉约两种,当然还有介于两者之间的或者另一种词风)各有继承与发展。比如,南渡后词坛上著名词人张元干和稍后的张孝祥和大词人辛弃疾等,都是苏轼开创的豪放词风的继承者,特别是辛弃疾,更把这派词作推向了高峰,世称“辛词”。
辛弃疾,字幼安,号稼轩。他与诗坛巨擘陆游同时,雄踞词坛,两相辉映。弃疾一生为国为民大声疾呼,慷慨悲歌,但统治者使他空怀“光复宏愿”,抑郁而亡。他至今存词600多首,见于《稼轩长短句》,或《辛稼轩诗文钞存》,其词代表了南宋词坛的最高成就。他的词内容充实,词风多样,而以豪放为主,词境雄奇阔大,词情奔放洋溢,笔力遒劲雄浑。但辛词有些作品用典过繁,议论连篇,语势狂放,招来后人诟病。这或许也为词体最后蜕变埋下了诱因。
同时代的还有陈亮、刘过和南宋后期的刘克庄、刘辰翁等人。有的是稼轩的追随者、崇拜者;有的则被认为与辛词“同调”,慷慨悲歌,豪言多多,既继承了辛词的优良风格,也扩大了辛词的某些弊病。他们是南宋中叶以后的一个声势最大的爱国词派。大家都用词记写交游,发泄感慨,且有共同的思想倾向,进一步使词散文化、议论化。
由北宋柳永首倡,经过周邦彦的发展,形成了宋词的婉约派词风,到了南宋词坛,也得到了很好的继承与发展,其声望有越来越高趋势。其中著名词人,就有两宋之际的李清照,南宋的史达祖、姜夔、吴文英,以及宋元之交的周密、张炎和王沂孙等等。南宋婉约词风的主要代表是姜夔与吴文英。他们共同将词的艺术水平推进到更高程度。
李清照,是一位诗词兼胜的杰出女作家。她的词作烙上了南北两个时代的印记。前期的词,多写自己的闺情和悠闲生活,明丽清新;后期则常作身世和家国之叹,流露着对中原的怀念,凄清哀怨。在词风上,她虽然基本上沿着婉约道路发展,但在后期的风格,却兼有豪放派之长,在宋代词坛上,卓然自立,完成了宋词自北而南的过渡。
别号白石道人的姜夔,由于长于音律,填词十分讲究形式,重视韵律与词藻之美,且能自制曲谱,为词增加了体式。他上承周邦彦而发展为以音律为特征的格律派。王国维曾给予很高评价:“古今词人格调之高,无如白石。”还有更高的评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真词中之圣也”(戈载语)。这些评论,似有些溢美之嫌。但从其遗存的成果来看,是很值得珍视的。现存唐宋词谱,其唱腔曲调,均已失佚,只有在姜夔的词与乐谱合集《白石道人歌曲》中,可见到自度曲的自注旁谱和琴曲《古怨》中的自注指法。
在南宋词坛上,跟着姜白石脚印走的还有史达祖和吴文英。史词,奇秀清逸,近似白石词风,因此常以“姜史”并称。但从思想内容和艺术上看,史不及姜夔。至于晚生姜白石数十年的吴文英,却是南宋后期的一位重要词人,有集子《梦窗词》传世。词作在思想内容上,其价值可能不高,但在词的技艺上颇有成就。在论词标准上,他曾提出四点要求,即:“音律欲其协”,“下字欲其雅”、“用字不可太露”和“发意不可太高”等。但是,吴词过分强调“雅”和“协”,却带来了消极恶果:堆迭词藻,用意晦涩。后人张炎评他的词:“如七宝楼台,眩人眼目,拆碎下来,不成片段”。此语或有过火之处,但这对宋词的最后式微却起着不可忽视的负面作用。
在婉约道路上跋涉的还有南宋末期的一些词人,主要的有:周密、张炎和王沂孙等等。他们均为浙江人,过从较密,在宋亡之后,仍在结社唱和。周密能词能诗,还会书画,词风在姜、吴之间,也写过一些亡国之叹作品,著有《草窗词》、《武林八事》和《云烟过眼录》等。王沂孙有《碧山乐府》词集,其词多咏物之作,间寓有身世之感,但意旨隐晦。
这里值得注意的词人兼词论家张炎。他有词集《山中白云》和词论《词源》等著作传世。他的词作,早期多反映公子王孙等上层人物优游生活,宋亡后多追怀往昔之作。清人刘熙载评他的词“清远蕴藉,凄怜缠绵”,自成一家。他的词论作品,对于音律、技巧和风格等,均有论述,不无可用之言。他对清初浙西派词人有过不小的影响。这对当时宋末词坛虽有救弊补偏的作用,但已无法挽回宋词走向衰落的厄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