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龙·山花子》原文赏析
春恨
杨柳迷离晓雾中,杏花零落五更钟。寂寂景阳宫外月,照残红。
蝶化彩衣金缕尽,虫衔画粉玉楼空,惟有无情双燕子,舞东风!
这首词是悲怀故国的血泪之作。
陈子龙生长于明末清初的历史大动荡社会大变乱的时代,目睹明朝的政治极端黑暗腐败,而终于走向灭亡。清兵入关,国破家亡,生灵涂炭,沧海横流,国难无已! 他把满腔的爱国激情倾泻于诗词中,悲愤淋漓,长歌当哭! 篇篇皆是肝肠断绝之音,足可泣天地而动鬼神!
词题为“春恨”,此所恨为亡国之恨。他以春光已逝、春景残留,喻写大明一朝如已逝之春,已残之景,是不可挽回的了。伤逝之情,刻骨铭心,恨之极亦沉痛之极!
上片写景,写残春之景,以烟柳迷离,杏花零落,钟声凄凉,营造了一片衰败悲凉、清冷孤寂的气氛。在这个背景上,只见冷冷的月色,笼罩着寂寂的景阳宫,映照着遍地的落花残红! 作者选用景阳宫这一典故,是寓有深意的。景阳宫,为陈朝的宫殿(故址在今南京市北玄武湖畔) ,有井名景阳井,亦曰胭脂井。当年隋灭陈后,陈后主与张、孔二妃匿于井中而被俘获。所以作者以景阳宫的残春暮景喻明亡之景象,以概括性很强而又极富艺术性的语言,将明亡的史事及亡国的惨痛,浓缩在短短二十四个字中,达到了情景交融的高度境界,以景喻情,用情造境,词笔曲折而技巧隽秀。
下片直言人事,亦以曲笔写出。“蝶化彩衣金缕尽”,意云彩衣破碎为一片片如同蝴蝶,连金线也看不见了。“彩衣化蝶”一典,有谓葛仙遗衣,化为彩蝶(见《罗浮山志》),实借用以比喻物在而人亡,遗衣已化蝶,金缕丝亦尽,明朝的龙子龙孙亦凋零殆尽了! 其词气悲凉已极! “虫衔画粉玉楼空”一句,则写宫殿的凋零破败,玉楼画栋已为虫子蛀蚀成空。作者一方面以雕梁画栋的残破喻写大明一朝残局悲凉,另方面亦指斥奸佞为蠹,腐蚀朝廷,终而落到“玉楼空”的收场! 一个“空”字,是写实,也是哀悼!写恨之深,深已极,一层深于一层。两句十字以形象的笔墨写亡国的惨痛现实,字字血泪,笔力万钧! 末二句意谓无情的燕子,依然翩翩舞于东风,以讽刺投降新朝的官员无情无义,努力钻营,拜倒于新贵门下。语极含蓄,而寓意深远,愤怒与轻蔑之情,跃然纸上!
陈子龙的词以春恨为题者,有三首,以此首为最好。此词纯用寄托手法,写黍离麦秀之悲,家国身世之感。言内意外,蕴藉含蓄,悲愤沉痛,哀感无穷! 以其才大格高,具见功力。子龙以沉挚的感情,怆怀故国,人皆以后主与他相比,陈廷焯评此词曰: “凄丽近南唐二主,词意亦哀以思矣!” (《白雨斋词话》卷三) 因为两人俱有国破家亡的经历,其哀痛的感情是相同的。所不同的是,子龙的词并含婉讽,在哀痛中寓有激烈的时政批评,而后主的哀痛则近于悼。
子龙词风婉丽,以闳丽之笔传凄婉之神。惟大雅风范,不落凡响;落笔高华,独具神韵! 清沈雄引《兰皋集》对子龙此一特色给予极高的评价:“大樽文高两汉,诗轶三唐,苍劲之色与节义相符者,乃《湘真》一集,风流婉丽如此! 传称河南亮节,作字不胜绮罗; 广平铁心,梅赋偏工清艳,吾于大樽益信。” (《古今词话·词评》)可知陈子龙的词在思想与艺术上均具极高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