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因十首·鹊桥仙》原文赏析
悠悠万古,茫茫天宇,自笑平生豪举。元龙尽意卧床高,浑占得、乾坤几许? 公家租赋,私家鸡黍,学种东皋烟雨。有时抱膝看青山,却不是、长吟《梁甫》。
词写人生理想受到挫折,“平生豪举”一无所成后,参透人生,从此超然自适。面对“悠悠万古,茫茫天宇”,词人沉吟反思:在无始无终的历史长河中,人生不过是短暂的一瞬;在无边无际的乾坤宇宙中,人犹如沧海一粟,即使建有功业,个体人生也不足道,更何况“平生豪举”付之东流,白白地奋斗一生呢!所以词人自笑自艾,自嘲自怨。自笑徒然地拼搏一生,当年居然还豪情满怀、信心百倍,为什么自己不能早些看透人生社会?这是一位饱经世故、屡受挫折的奋斗者在晚年对人生的醒悟和自白。词人又由自我的“豪举”无成而联想到东汉末颇有“豪气”的陈元龙。陈元龙,名登,有一次只知为个人打算而求田问舍的许汜来访,陈登“久不与相语,自上大床卧”,而让许汜卧下床(见《三国志·魏志·陈登传》),以示轻蔑。本词用此典,意为陈元龙“尽意卧”高床,而不屑与俗子相语,尽管他一身豪气,但在“茫茫”乾坤“天宇”中,他又占得几席地位?又有何作为?自古英雄多失路,词人想到“豪气不除”的陈元龙尚且不可能有所作为,那么自我的“平生豪举”付之东流,也就不足为怀了。
下阕承上意。对人生既已大彻大悟,知道在仕途上、在政治上已无法有所作为,干脆连“豪气”都除掉,返归故里田园,料理俗事,管管自家的养鸡种黍,交一点“公家租赋”。古代官吏享有俸禄,免交“租赋”。此处说“公家租赋”,表示自己从此不再做官,归田园务农,即陆游《农家》诗“努力毕农功,租赋勿后输”之意。故下文接着说“学种东皋烟雨”。“皋”,田泽旁边的高地。“东皋”,泛指田野。陶渊明《归去来兮辞》写他弃官归隐后,“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学种东皋烟雨”与此意相近,指烟雨中在田畴上学习耕种务农。
“抱膝看青山”,写悠闲自得之意。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饮酒》)、辛弃疾“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贺新郎》),都是写主体之闲情与青山逸趣的契合。《梁甫》,即乐府古曲《梁甫吟》,常用以寄托怀才不遇和用世等意。诸葛亮未出仕前好为《梁甫吟》。李白《冬夜醉宿龙门觉起言志》诗:“去去泪满巾,举声《梁甫吟》。青云自当致,何必求知音。”而本词说“学种东皋”闲暇时,是悠闲地“抱膝看青山”,而不是象诸葛亮、李白那样“长吟《梁甫》”。这是表示自己完全超脱功名心,已无意于仕途进取、致身青云。
本词结构层次分明,由对历史、宇宙、人生的反思而绝意仕进,于是决定回到故里田园、养鸡植黍,“学种东皋”,最后用“抱膝看青山”一典型细节写自我悠闲超脱的心态。
不过,从深一层看,本词旷达超脱的语气中实含深沉的忧愤。说“豪气不除”的陈元龙“浑占得、乾坤几许”,看似在为古代英雄鸣不平,实际上是替自己鸣不平。“平生豪举”而到头来“学种东皋”,又岂能真正超脱悠闲?其中实隐藏着辛弃疾“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鹧鸪天》)般的悲愤。结句也是故作“豪放”语,如果他真的完全超脱,他也就不会想到那首《梁甫吟》的悲歌了。当代著名作家沈从文先生曾慨叹:“你们能欣赏我文字的朴实,照例那作品背后隐伏的悲痛也忽略了。”(《习作选集代序》)这提醒我们读者,欣赏文学作品,无论是小说还是诗词,都要注意领会隐藏在作品背后的深层含意。否则,有失作者的真正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