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彝尊·解佩令》原文赏析
自题词集
十年磨剑,五陵结客,把平生、涕泪都飘尽。老去填词,一半是、空中传恨。几曾围、燕钗蝉鬓? 不师秦七,不师黄九,倚新声、玉田差近。落拓江湖,且分付、歌筵红粉。料封侯、白头无分!
朱彝尊是浙派词人之祖,这首自题词集的词,实包含着他对自己一生作词及其留存词作的概略总结。
词的上片倾诉其豪情壮志不得实现,只得借填词以写愤诉恨的情愫,虽仅寥寥三十四字,却含蕴丰富。“十年磨剑”用唐贾岛《剑客》诗“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之典;“五陵结客”也是用典使事,汉代皇帝的五座陵墓称“五陵”,汉代曾迁豪富之家去经营帝王陵寝,故五陵多豪侠少年。李白《少年行》诗:“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杜甫《秋兴》诗:“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衣马自轻肥。”磨剑结客,显现出一股雄豪爽健之气,表明了主人公当年的远大抱负。他为此耗去许多精力,结果是“把平生、涕泪都飘尽”,愿望难成,大志难酬,徒留下无可奈何的惆怅叹惋。词人曾任翰林院检讨,入直南书房,然而他志不在此,这种文职官衔并不能使他实现心中抱负,故老来回首往事,难免这种壮志未酬之叹。
“老去填词”以下数句,连用数典,以抒其大志难酬,故而只能以填词来传恨写愁之慨。宋惠洪《冷斋夜话》载:“法云师尝谓鲁直曰:‘诗多作无害,艳歌小词可罢之。’鲁直曰:‘空中语耳,非杀非偷,终不坐此堕恶道。’”此是“一半是、空中传恨”句出典。“空中传恨”、“空中语”是指“艳歌小词”中所写均是想象中的东西,并不一定确有其事。词中“燕钗蝉鬓”指女子。据《洞冥记》载,汉代有神女留下一玉钗,后此钗化为白燕飞去,宫人遂学作此钗,名之为玉燕钗;“蝉鬓”是古代女子的一种发式。此两词借以代指女子。朱彝尊词多有艳词,陈廷焯对他此类词作评价颇高,认为能“尽扫陈言,独出机杼。艳词有此,匪独晏欧所不能,即李后主、牛松卿亦未尝梦见,古今绝构也”(《白雨斋词话》)。在这首词中,词人言这些艳词大多出于艺术虚构,而并非真有“燕钗蝉鬓”围环的亲历,正如前人所说,对这些词作“略可意会,不必穿凿求之”(《白雨斋词话》)。词中说出这番苦衷,大有益于人们对这些词和词作者的了解。
下片大致可分两层,前半言自己填词的师承。“秦七”即词人秦观,“黄九”指黄庭坚。他们在宋代词名甚高,所谓“秦七黄九,并重当时”(《白雨斋词话》)。“玉田”是宋词人张炎之号。他们三人各代表不同的风格。不学秦观的柔婉,不学黄庭坚的奇崛,而学姜夔、张炎一路的“清空”,这并非朱彝尊一人的特点,而是清代浙派词人的共有特点。主人公毫不矫饰,坦陈自己的师法渊源,亦概括说出了他词作的主要特点。“落拓江湖”以下数句转入第二层,词人自画其境况。唐杜牧《遣怀》诗:“落拓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是失意无奈而寄情声色之意。主人公料无法建功立业,到白头也无拜将封侯的希望,于是也学杜牧,要“且分付、歌筵红粉”,以寄情声色,消磨壮志,其颓丧之情跃然纸上,其凄其之状、冰冷之语可使人为之一哭。全词结句与上片结尾一脉相承,以伤心语表现十足的失意之慨。
这首词以自述式的描写,活画出一个失意丈夫形象,他因大志难酬而惆怅唏嘘,只好舞弄文墨,借填词来写其怅恨,以声色来消其心中块垒。主人公意兴颓丧,且又笔致冷隽,使全词笼罩着一片灰暗凄切的消极情调。然柔中有骨,字行间仍使人感受到作为一个词人的主人公不懈努力的精神。壮志既不成,干脆愤而填词,以遣情怀,这正是词中所着力表现的题旨。浙派词人大多喜好用典,有时往往过了头,因而人嫌其“琐屑饾饤”(谭献《复堂词话》)。但这首词尽管用典良多,却给人以自然浑成感,毫无琐屑堆砌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