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启·念奴娇》原文赏析

《高启·念奴娇》原文赏析

自 述

策勋万里,笑书生、骨相有谁曾许? 壮志平生还自负,羞比纷纷儿女。酒发雄谈,剑增奇气,诗吐惊人语。风云无便,未容黄鹄轻举。

何事匹马尘埃,东西南北,十载犹羁旅! 只恐陈登容易笑,负却故园鸡黍。笛里关山,樽前日月,回首空凝伫。吾今未老,不须清泪如雨。

“策勋万里,笑书生、骨相有谁曾许?”高启自述生平志向,怎么突然地谈起骨相来了呢?原来至正二十一年高启二十五岁时确曾有过这么一件事。当时嘉兴相士薛月鉴至吴淞,特来拜访高启,为高启相了面,说他:“脑后骨已隆,眉间气初黄”,不久便要飞黄腾达了。就此高启作《赠薛相士》诗,回答说:“安居保常分,为计岂不良?愿生毋多言,妄念吾已忘。” (《高青丘集》卷六) 薛相士的话,高启当时虽然没有加以理会,但却不能不为之触动,他毕竟才二十五岁,怎么可能完全弃绝功名之念呢?正如一石击水,回波千重,于是日后静中回想,又写了这首《念奴娇·自述》。“策勋万里”指立功万里而记勋于策。如《赠薛相士》诗中所说:“要将二三策,为君致时康。”在我国封建社会中读书和做官几乎是一件事,文章写得好了,似乎就可以也应该做大官。高启幼有文名,年未及冠便得到老生宿儒的器重,这自然使他自以为不凡,“壮志平生还自负,羞比纷纷儿女”。接下他描写了当日的生活:“酒发雄谈,剑增奇气,诗吐惊人语。”高启在《赠薛相士》诗中曾自称:“我少喜功名,轻事勇且狂。” “公卿可俯拾,岂数尚书郎! ”意气何等狂放。“剑增奇气”,高启是否会舞剑不得而知,但旧时文人多好以书与剑并列相称,剑可代表武勇的气概,甚至象征立功沙场的宏图,所谓下马草露板,上马可击贼。高启生当元末群雄纷争之际,自然地会时时想到投笔从戎、平定天下的。但其结果如何呢? “风云无便,未容黄鹄轻举。”为什么高启迟迟不出来做官、猎取功名,这里仅说“风云无便”,写得比较空泛,但在《赠薛相士》诗中则有详细的说明。在薛月鉴夸了他的骨相之后,他写道: “我起前谢生,弛弓懒复张。请看近时人,跃马富贵场。非才冒权宠,须臾竟披猖。鼎食复鼎烹,主父世共伤。”这段话实际上是对张士诚政权(作者居苏州,是张士诚统治的地区) 的批判: 第一,这些当官的不过是为了一己的富贵在角逐。第二,这些人并无真才,只不过依仗权势、谄媚得官,而又猖狂之极。第三,这些人今日鼎食,明日难逃鼎烹的命运。这就是他为什么不在张士诚政权下出仕的原因。在这样的政治风云下,高启韬迹养晦,自然是十分明智的。然而高启甘于一辈子如此吗?他还年轻,他的心情是矛盾的、痛苦的,于是下片笔锋一转,便着重于苦闷心灵的倾吐了。

“何事匹马尘埃,东西南北,十载犹羁旅。”高启年十六即以诗名于世,参与巨儒硕卿的宴会,若算到作《赠薛相士》诗时已有十载,其足迹大致往来北郭、青丘间,亦曾去越中一游,故此处所谓的羁旅,并非真指客寄他乡,而是取其象征意义,即尚未觅得安身立命之所。作者此时年岁犹轻,日后是雄飞还是雌伏呢?“只恐陈登容易笑,负却故园鸡黍。”陈登,三国时人,字元龙,多豪气,忧国忘家,有救世意。一日许汜去见他,求田问舍,言无可采,陈登于是自上大床卧,使许汜卧下床。(见《三国志·魏书》本传) 高启此刻是效陈登还是许汜呢?效许汜只怕陈登耻笑,效陈登呢,又不免辜负了故园的鸡黍。何去何从?作者的心情是矛盾的、痛苦的。“笛里关山”使人想起边塞的烽火,百姓的苦难;“樽前日月”使人想起时光的流驶,人生的梦幻,这二者在作者的心目中交替涌现,“回首空凝伫”,难哪! 元王朝已无可救药地在崩溃着,尽管如此,高启也没有像宋濂、刘基那样的勇气与决断,敢于毅然地抛弃家室,追随朱元璋。高启踌躇着、彷徨着,尽管强自安慰,“吾今未老,不须清泪如雨”,事实上他却是不禁潸然泪下了。这或许说明了高启政治上的软弱,不免志大才疏,他的真正的才能乃在文学上。渐渐地他明白了这点,于是“疲殚心神”、“深嗜笃好”,终于成就为明代诗坛上的第一位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