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鹏运·念奴娇》原文赏析
登旸台山绝顶望明陵
登临纵目,对川原绣错,如接襟袖。指点十三陵树影,天寿低迷如阜。一霎沧桑,四山风雨,王气销沉久。涛生金粟,老松疑作龙吼。惟有沙草微茫,白狼终古,滚滚边墙走。野老也知人世换,尚说山灵呵守。平楚苍凉,乱云合沓,欲酹无多酒。出山回望,夕阳犹恋高岫。
王鹏运的挚友朱祖谋(彊村)在《半塘定稿序》中说:“君(半塘)天性和易,而多忧戚,若别有不堪者。既任京秩,久而得御史,抗疏言事,直声震内外,然卒以不得志去位。其遇厄穷,其才未竟厥施,故郁伊不聊之慨,一于词陶写之。”这首《念奴娇》登临怀古词,便是作者于1902年“不得志去位”之后所写,词中借登临旸台山凭吊十三陵,抒发吊古伤今的沧桑兴衰之慨。
旸台山在北京西北郊,山麓有大觉寺,为游览胜地。“明陵”即明十三陵,在北京昌平县西北十八里天寿山之南,这里有明代自明成祖到思宗的十三个皇帝的陵墓。据载,明永乐五年(1407),明成祖朱棣令礼部、工部会同“术士”为徐皇后选择下葬的“吉地”。术士廖均卿说:昌平北面黄土山有“吉壤”,可做“万年寿城”。于是,朱棣将黄土山改名为“天寿山”,从此天寿山麓便成为明代皇帝死后葬身之处的明陵所在地。
词的上片,一起笔“登临纵目”三句即展示出旷远境界。平川广野犹如五彩锦绣纵横交错,山下景物历历在目,仿佛一一连接在自己衣襟袖口下面似的。深怀黍离之悲的词人时时心系家国,“游侠地,河山影事还记”,“梦华谁与说兴亡”(《西河·燕台怀古》)。此时此地,他正把目光投注到那块令人枨触的地方——十三陵。从远处望去,天寿山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象一个小小的土丘,山麓下的明代帝王陵墓更渺小得无法辨认,依稀见到的只是一片模糊的树影。“一霎沧桑,四山风雨,王气销沉久”三句,作者以如椽之笔将有明一代的历史作了总括。从朱元璋起兵推翻元朝的统治,到李自成的义军攻下北京,朱由检景山自缢,二百七十七年的漫长岁月成了弹指“一霎”,其间经历了多少“沧桑”变化,多少政治“风雨”,象征帝王运数的祥瑞之气“王气”早已销沉殆尽。这一切,天寿山麓的十三陵是最有力的见证。歇拍“涛生金粟,老松疑作龙吼”二句,金粟是山名,在陕西蒲城县东北,以山有碎石如金粟得名,唐玄宗泰陵在此。词中“金粟”借指十三陵所在的天寿山,既避字面重复,又具形象表现力。二句写词人听到天寿山上的古松被山风激荡,卷起层层波涛,发出阵阵声浪,疑是龙在吼鸣。此处的“龙”恰与陵墓主人的帝王身份相契合,听那松涛的怒吼,莫不是十三陵帝王的英魂不甘于王朝气数的销沉而发出的呼啸?
词的下片,换头处继续写景。望中一片隐约模糊的沙草,其间有条河水一直沿着陵基围墙在滚滚流淌,好似一只白色的狼沿着皇陵边墙在飞快地奔跑。“沙草”、“白狼”构成迷蒙凄厉的景象、氛围,使怀古之情抒发得更加凄楚动人。“野老”二句的插入,由写景转入叙事,顿使词的情感跌宕曲折:田野老人也晓得如今已改朝换代,世道变化,然而他还说有山神在守护着明陵。野老对明陵的神化,更渲染、衬托了词中主人公的缅怀之情。亦此亦彼,作者借野老之口曲曲传达出自己的吊古伤今之情。“平楚”以下又一转折,写望中所见,进一步写景抒情。楚,丛木。登高远望,见十三陵一带树梢齐平,乱云重叠,一派苍莽寒凉景象。抒情主人公怀着诚意,想浇酒祭奠,可惜酒已所剩不多。当他离开旸台山回头观望时,只见夕阳余晖洒满了高高峰峦。结句“夕阳犹恋高岫”,一个“恋”字把词中主人公对明陵的恋恋不舍之情,与夕阳对高岫的依恋之情融成了一片。
王鹏运一生五十多年,始终处于血与火的错综复杂的矛盾斗争之中。内忧外患,国难深重。这首《念奴娇》词将古事(明史)与今情(感伤国运)熔铸一炉,透露出词人对腐败的清王朝没落的预感与忧患。词的语言工丽自然,意境苍莽旷远,词风沉郁悲凉。此词于曲达处见深细,于直抒处见壮浪,既具有稼轩,碧山诸人笔意,又有自己的开创之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