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允皙·甘州》原文赏析
庚子五月津门旅怀,寄友
又黄昏、胡马一声嘶,斜阳在帘钩。占长河影里,低帆风外,何限危楼。远处伤心未极,吹角似高秋。一片消沉恨,先到沙鸥。国破山河须在,愿津门逝水,无恙东流。更溯江入汉,为我送离忧。是从来、兴亡多处,莽武昌、双岸乱云浮。诗人老,拭苍茫泪,回睇神州。
这是一首丧乱之中的抒怀寄友之作。面对外国侵略军的肆虐横行,词人呜咽涕泗,沉痛欲绝。拳拳爱国之心,悠悠故人之情,令人叹息不已,俯仰难安。
庚子,光绪二十六年(1900)。这一年,八国联军攻破北京,慈禧太后挟光绪皇帝奔避西安。五月,正值八国联军由天津进军北京的前夕。这时,义和团控制了天津部分地区,切断了北京到天津的铁路,八国侵略军以保护使馆为名,派先遣队进入北京。天津城内战氛紧急。津门,即天津。
“又黄昏、胡马一声嘶,斜阳在帘钩。”一开首词人便勾画出一幅凄凉的图景。这是室内之事。又是一天的黄昏,作者独坐在津门的寓所中。忽然,外国侵略军的铁骑一声长嘶,划破了宁静的天空,令人悚然而惊,蓦地向窗户望去,只见斜晖脉脉,依依挂在帘钩。在外旅人本就有无尽的羁旅穷愁,又逢国难,其心境之悲凉可想而知。一“又”字可知词人在这血色黄昏之中听到胡马嘶鸣已非一日,内心之悲凉沉痛亦非一日。“斜阳”“帘钩”皆为表示消沉心境的典型意象。用在这里,更觉词气凄婉,含哀无限。一种黯然神伤的沉痛氛围,顿时弥漫开来。“占长河影里,低帆风外,何限危楼。”占即看、视的意思。转写室外之景。词人倚窗眺望,只见夕阳残照之下,长河一线,樯帆点点,高楼无限。这原先十分壮丽的图景,现在都处在腥风战氛之中!这里的“长河”,当指海河。“远处伤心未极,吹角似高秋。”那么,很远很远的地方又怎么样了呢?黄昏之中无法看到,故觉伤心。虽然看不到那里的情形,却能听到那里传来军队中的号角声,犹如高秋凄厉之音,“四面边声连角起”(范仲淹《渔家傲》),那里也处于战氛之中啊!“一片消沉恨,先到沙鸥。”远处不堪看,不堪闻,词人只好收回目光,扫向近处的河面。水面上沙鸥哀哀鸣叫,盘旋难下,显然它们也受了这战氛的影响,觅归无处,销沉之恨,郁郁心中。“一片”从上面远眺而来。“先到沙鸥”,是连物及类,赋物以情,即“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王国维《人间词话》),见出鸟类与自己同病相怜,销沉之恨无限深重。
上片重在抒旅怀,下片重在寄友。
“国破山河须在”,从杜甫诗句“国破山河在”(《春望》)化出,添一“须”字使词意更加婉曲敦厚,意思是国家破败销沉,但那河山应该还在吧?多了一种不确定的意味,有对山河是否还在的担忧,故下面接着说“愿津门逝水,无恙东流。”这是词人万分沉痛中的最大希望,希望眼前的河水能在外国侵略军铁骑纵横、狼烟四起的情况下,平安地向东流去。津门逝水,亦指海河,从上片“长河”而来。“更溯江入汉,为我送离忧。”词人在国难中更加惦念南方的友人,于是想落天外,希望海河水平安东流,经渤海 黄海和东海,再溯长江而上,直抵汉水,为自己给友人送个信,诉说这国难之时的旅怀,诉说分手后的离忧别愁。这五句是从“鱼传尺素”的故事生发而来,但立意构思更加奇特。一方面反映了兵乱之中书信无由通达的现实,一方面又表现了词人对河山的极度担忧,对友人的极度思念。“是从来、兴亡多处,莽武昌、双岸乱云浮。”友人在汉水与长江交汇处的武昌,它同汉口、汉阳成鼎足之势,是长江中游的大都会,有重要的经济和军事地位,历来是兵家相争之地,国家兴亡所系之处。词人不禁担忧,武昌虽然离津门甚远,但恐怕也受到这战氛的影响吧!于是,心中浮现出武昌莽原之上草木深邃迷茫,长江两岸风急天低,乱云飞渡,一幅山雨欲来的景象。心萦神牵,深忧远虑,词人不禁发出最后的心声:“诗人老,拭苍茫泪,回睇神州。”诗人,自谓语;神州,中国的别称。我已入老境,再无什么奢求,唯萦挂国家的安危存亡,拭去苍茫老泪,回眸伫望神州。这里有两层意思,为国辱民耻本来就涕泪涟涟,这是一层,拭去老泪,回首睇望,这又是一层。津门亦属神州,本来就在神州而又称“回睇神州”,正见国家破败,津门已落入外国列强之手的沉痛之情。结末三句有慷慨悲凉之气,将全词推向忧国忧民思念友人的高潮。词人痛心疾首,沉哀欲绝,深情眷顾的形象,宛然如见,令人不哀亦哀,不痛亦痛,心情久久地不得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