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朴·夺锦标》原文赏析
清溪吊张丽华
霜水明秋,霞天送晚,画出江南江北。满目山围故国,三阁余香,六朝陈迹。有庭花遗谱,弄哀音,令人嗟惜。想当时、天子无愁,自古佳人难得。
惆怅龙沈古井,石上啼痕,犹点胭脂红湿。去去天荒地老,流水无情,落花狼藉。恨清溪留在,渺重城、烟波空碧。对西风,谁与招魂,梦里行云消息。
金陵是六朝古都,一个“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的胜地。白朴晚年寓居于此,古都的沧桑之变时时触发起他的身世之感、兴亡之叹,因而写了不少吊古伤今的词作,如《水调歌头·初至金陵》、《沁园春·金陵凤凰台眺望》等。这首《夺锦标·清溪吊张丽华》可谓代表作,颇能充分体现他的怀古词谐婉俊迈的风格特色。
与众多的金陵怀古词相比,这首词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不泛泛表现与六朝相关联的历史人物和事件,而独“采陈后主张贵妃事”,把目光集中于一个“遗构荒凉,庙貌不存”的遗迹。所以,词的开篇在运用白描手法,简略地刻画了金陵天高气爽、晚霞斜晖、风景如画的秋色之后,很快笔锋一转,化用唐人刘禹锡的“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金陵五题·石头城》)的诗意,在一种清冷、萧瑟、凄婉的艺术氛围中,进入对陈、张往事的深沉追忆。“三阁余香”指陈后主所建造的临春、结绮、望仙三阁。《南史·后妃传》:“至德二年乃于光昭殿前起临春、结绮、望仙三阁……后主自居临春阁,张贵妃 (丽华) 居结绮阁,龚、孔二贵嫔居望仙阁,并复道交相往来。”接着的“庭花遗谱”指陈后主作的《玉树后庭花》曲。《隋书· 五行志》: “祯明初,后主作新歌,词甚哀怨,令后宫美人习而歌之。其辞曰: ‘玉树后庭花,花开不复久。’”由于陈后主与张丽华终日宴乐,沉缅声色,不理国事,民间有“无愁天子”之称; 而《玉树后庭花》曲也被后人视作亡国的“哀音”了,如唐杜牧诗云: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泊秦淮》) 这里,词人以一种惋惜、伤感的复杂感情,缅怀了陈、张的这些风流韵事,这种豪华、淫靡的生活。然朝代兴废,陵谷变迁,江山易主,而今一切安在哉?词人禁不住发出了一声深沉的嗟叹!
如果说词的上阕借助想象和回忆,侧重铺叙了陈宫的豪华逸乐的话,下阕则让笔墨回到现实环境,描绘张丽华身后的衰败和凄凉,以构成一种鲜明的对比和映照。“惆怅龙沈古井”三句,说的是隋文帝开皇10年(905),隋军从朱雀门攻入金陵,克台城,“贵妃 (张丽华) 与后主俱入井,隋军出之,晋王广命斩之于青溪中桥。”(《南史·后妃传》)她避难的井就是台城内的景阳井,又名胭脂井,“旧传栏有石脉,以帛拭之,作胭脂痕。” (《金陵志》)此处的“石上啼痕,犹点胭脂红湿”写得凄丽入骨、意韵悠长,有凭吊,有痛惜,有怜悯,更有沉思感喟! “天荒地老” 以下几句,是说历时久远,诗人寻访遗迹,只感到烟波迷蒙,如梦似幻,一代佳人何在?惟有苍茫的流水,零乱的花草,伴随着一个孤独的魂魄! 收尾的“招魂”句相当沉痛,似乎融合了《楚辞·招魂篇》的“招惊魂于殆化,收危形于将阑”和谢灵运《山居赋》的“愁懑山泽,魂魄放逸”的寓意,体现词人凭吊之情的迷惘惆怅、萦回起伏。
陈后主和张丽华之间谈不上真挚、纯洁的爱情,相反,他们的淫乐奢靡导致国家的败亡,并不值得人们同情,刘禹锡就有“万门千户成野草,只缘一曲《后庭花》”之说。那么,白朴笔底如此沉痛、伤感,词的主旨何在呢?有人视同王安石的“念往昔、繁华竞逐; 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 (《桂枝香·金陵怀古》,似欠妥当。不言而喻,白朴缺乏王安石那种政治家的气魄和胸襟,因而不大可能着眼政治寓意以影射现实朝政。联系白朴的一生经历和其他创作实践(如《梧桐雨》对李隆基、杨玉环的描写) ,以及本词中的“令人嗟惜”、“恨清溪留在”、“谁与招魂”等,可以这样说: 白朴在词中主要抒发的是一种对于美好的东西转瞬即逝且无法复得的寂寞和哀伤,一种对人的命运、对人事的盛衰枯荣无法预料和难以把握的幻灭感。与此相应,词人在时空的运用上既断续交织又疏密相间,让诗情意绪在历史与现实、具象与幻象之中潜流,这就大大拓展了词的容量,为读者提供了丰富的想象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