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尔准·渡江云》原文赏析

登北固亭

枫林红尽处，孤亭涌出，四面瞰秋光。正渴虹饮雨，两点金焦，晴翠满空江。秣陵瓜步，依稀辨、烟树微茫。残钟歇，白头僧到，闲话说齐梁。

堪伤。酒旗戏鼓，都已飘零，问琼枝谁唱?只为是、一番佳丽，做出凄凉。一拳北固青如画，衔尽了、千古斜阳。题壁罢，潮声打到城墙。

位于今江苏镇江东北的北固山，北临长江，形势险固，景色壮丽，六朝时期即负盛名。山顶的北固亭，独擅胜境，历来是骚人羁客登临怀古之地。宋代画家兼诗人米芾有诗曰：“六朝人物东流去，千古江山北固多。”孙尔准这首词如题所示，也是北固亭上写景怀古之作。

上片起笔三句“枫林红尽处，孤亭涌出，四面瞰秋光”，写北固山秋景之美。前两句是登亭前所见。在火红的枫林尽头，山顶一亭孤峙。“涌”字极写其拔地而起、凌空独耸之势。后一句写登亭之后居高俯瞰。“四面”二字点出亭周秋色满眼，清光一片。诗人登山正值雨过天晴，故而接下去写道：“正渴虹饮雨，两点金焦，晴翠满空江。”“渴虹饮雨”，谓雨霁虹出。相传虹能吸饮。《汉书·燕王旦传》：“天雨，虹下属宫中饮井水，水泉竭。”南朝宋刘敬叔《异苑》亦载东晋薛愿家“有虹饮其釜澳，须臾噏响便竭，愿辇酒灌之，随投随涸”。后因以“虹饮”指称雨霁。唐宋之问《自衡阳至韶州谒能禅师》诗：“猿啼山馆晓，虹饮江皋霁。”此处用典。比直说清秋雨霁要曲折生动，富有情趣。“金焦”，即金山、焦山。一在镇江西北，一在镇江东北，相距十余里，北固山恰在两山之间，“两点”极言其小，衬出距离之远，空间之大。这三句描写的画面是高远而清丽的。先写雨洗清秋，后写江面晴翠，澄空万里，漫江碧透，故而所见者远，眺望金焦二山，有如两点青螺。这清美的景色，恰与开头所写枫叶火红之色形成鲜明的对比。一则以淡，一则以浓，交相辉映，构成优美的江山画图。接下去，再向更远处眺望，又探骊得珠，造出新境：“秣陵瓜步，依稀辨、烟树微茫。”“秣陵”，即今南京。“瓜步”，山名，在今六合县东南长江岸边。这两句写词人极目西望，在烟树微茫之中，古城金陵和瓜步山好象隐约可辨。这与前面所写两景不同，而是一种朦胧的美。以上八句，分三个层次写所见景物，由近而远，空间逐步拓开，最后把视线投向六朝古都金陵，引出怀古思绪。词情至此，已暗转凄凉。但词人先不直说，而是宕开一笔，故作纡回，在歇拍铺垫两句：“残钟歇，白头僧到，闲话说齐梁。”“齐梁”，六朝时的两个朝代，此以指代六朝。北固山上残钟方歇，白头老僧到亭与词人一起闲谈六朝兴亡故事。这与宋孙浩然《离亭燕》词“多少六朝兴废事，尽入渔樵闲话”写法相似。有此两句在上下片之间安排好由写景到怀古的过渡，遂使全词衔接自然，泯尽了转折的痕迹。

由于上片收尾已有与白头僧闲话齐梁的引线，故下片换头用“堪伤”二字紧拍一板，直扣六朝，词情立见警动。然后放开笔墨，连出五句，慨叹六朝兴亡：“酒旗戏鼓，都已飘零，问琼枝谁唱?只为是、一番佳丽，做出凄凉。”“酒旗戏鼓”泛写昔日都市之繁华热闹。“琼枝”，射玉树，指陈后主时所谱制的《玉树后庭花》艳曲。“佳丽”指金陵繁华景象。南朝齐谢脁《入朝曲》“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是其所本。这五句都由“堪伤”二字贯穿。词人既感叹金陵街市已不复如古时之热闹，哀艳的亡国之音也无人再唱，又感伤极盛一时的佳丽之地变成满目凄凉，心境相当悲苦。虽然他也清醒地意识到六代豪华已如烛散风，历史再也不能倒转，但仍无法摆脱怀古感情的牵掣，不由自主地黯然神伤。故用“飘零”、“凄凉”与前之“堪伤”紧相呼应，吐尽历史兴亡，人世沧桑之叹。以下，更加倍跌宕：“一拳北固青如画，衔尽了、千古斜阳。”北固青山如画，是言其景色甚美，但用“一拳”极言其小，又说衔尽千古斜阳，感情重点就不在于写它的美了。两句遣辞极佳，仿佛感伤的不独是词人，连青青北固山也在悲哀历史的兴亡。所以不说斜阳落山，而说北固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衔尽千古斜阳。北固山默默地吞没斜阳，景色也一样是“做出凄凉”。写山衔落日，本非独特之笔，但以“衔尽了”三字写日没山下，就有一种由山衔半规终至全部吞没的动感。而且，夕阳殷红之色和青山苍翠之色交织在一起，也呈现出苍凉浑成的美。写完青山落日，天色渐晚，词人也该结束此次登览了。可是，词的收结处又起波澜：“题壁罢，潮声打到城墙。”真是欲休还说，缠绵凄恻。亭壁题词已了，似当言归，而词人忽然想落天外，由山下潮声生发，再度神驰，说长江浪潮腾涌呼啸而去，一直打到六朝古都金陵的城墙之下。这是从刘禹锡《石头城》诗“潮打空城寂寞回”、周邦彦《西河·金陵怀古》词“怒涛寂寞打孤城”云云化出。词虽然收结了，而词人感情的潮水却与长江同波共涌，仍在六朝城墙下翻腾。这一结句，宕出了悠悠远韵。

总观全词，由写景到怀古，感情变化幅度很大，怀古时一步一跌，愈写愈见凄凉。写景则近与远、古与今、虚与实错叠交绘，秋光秋色，钟声潮声，声色光影，可见可闻。北固亭怀古之什，代有佳作，孙尔准此词，亦堪称其中的佼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