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迎·乌夜啼》原文赏析

《刘迎·乌夜啼》原文赏析

离恨远萦杨柳,梦魂长绕梨花。青衫记得章台月,归路玉鞭斜。

翠镜啼痕印袖,红墙醉墨笼纱。相逢不尽平生事,春思入琵琶。

文人往往无行,始乱终弃的事例在封建时代是屡见不鲜的。对于妓女,能够爱情始终如一的,很少; 富贵之后仍然不能忘情旧欢的更少。作为一位风尘女子,对于自己钟情的郎君,在对方贫贱时能够真诚地爱他,当对方富贵之后又默默地为他高兴,这在封建社会中同样是不多见的。此词就是描述这样一对男女之间的深情厚意,诵读再三,真觉感人肺腑。

上片四句,从与伊人的交往,写到与伊人别后的相思,但不是按时间的先后顺序写来,而是采取由近及远、由今追昔的手法。发端两句,分写离别之恨与相思之苦,实为两层。折柳送别是古人的一种习俗,由见杨柳而生离恨乃是自然联想的结果。离别虽久,离恨仍然萦绕着当时分襟之地的柳枝,足见此恨确是绵绵无尽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第二句接写梦魂萦绕梨花。是伊人居处庭院中的梨花,还是宛如“梨花一枝春带雨”的伊人?是花是人,亦人亦花,在白昼的思念之中已经难以截然分开,何况是恍惚迷离的梦境之中。两句所写的别后相思之情,通过杨柳、梨花这两种本来无情,却被人格化、人情化了的花木,深沉地传达了出来。那么,诗人所思之人到底是谁,诗人的思念又何以如此深沉呢?这是看了前两句后的读者自然迫切想要知道的答案。写到这里,诗人也情不自禁地回忆起当年的那段“艳史”,并且仿佛是顺应着读者思路似的,一一作了交代。

那还是诗人身着青衫、位居下僚时候的事情。一天夜晚,他来到妓院狎游,对一位风尘女子有了好感; 而这位女子也很属意于他,并不因为对方官职低微而加以冷遇。这样,两人之间便产生了爱情。每次告别伊人,深夜策马归去时的情景,一直深深地印在诗人的脑海之中,使他留恋,让他回味——这正是后来“离恨远萦杨柳,梦魂长绕梨花”的根源。

按照唐制,文官八品九品著青色官服,故白居易在贬为江州司马时所写《琵琶行》中有“江州司马青衫湿”的诗句。住在章台这一妓女群居之地的那位女子,不是用庸俗的势利之眼来看待诗人; 而毕竟有了一官半职的诗人呢,也并不因为女方地位的卑贱而把她仅仅当作一晌贪欢的玩物,从别后双方的苦苦思念,可以窥见他们之间的爱情是多么的纯真和诚挚。

如果说,上片只是诗人自道相思之苦,还不足以证明这一爱情并非单方面的话,那么,诗人在过片就掉转笔锋,又从对方思念自己的角度落笔了。

“翠镜”两句,写别后伊人揽镜自顾,一见镜中形单影只,便不觉悲从中来,泪湿两袖。而当听到旧日情人已经高升贵官的消息之后,又模仿前人的习俗,用碧纱将诗人当年醉中题于闺房壁上的诗句笼罩起来,藉以表达自己的相思之意和喜悦之情。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第十六“唐人杂记”上引《古今诗话》云:“王播少孤贫,尝客扬州惠昭寺木兰院,随僧斋飧,僧颇厌之; 及播至,已饭矣。后二纪,播自重位镇是邦,因访旧游,向(从前)所题以(已)碧纱笼之。播题二绝云:‘二十年前此院游,木兰花发院初修;而今再到经行处,树老花无僧白头。’‘上堂已了各西东(言僧人已吃过饭各自散去),惭愧阇黎(僧人)饭后钟。二十年来尘扑面,而今始得碧纱笼。’”又宋·吴处厚《青箱杂记》云:“魏野与寇莱公(寇准)同游陕郭僧寺,留题。后复同游,莱公诗已用碧纱笼,而野诗尘昏满壁,从行官伎以袖拂之。野题诗云:‘但得时将红袖拂,也应胜似碧纱笼。’”“醉墨笼纱”所用事典即出于此。

全词至此,都属往事的追忆。但过片两句所写的情景,到底是出于诗人的想象呢,还是得自伊人的书信?从两句的字面上很难断定,这就又给读者留下了悬想的余地。

结尾两句,诗人终将谜底揭开。“相逢不尽平生事”,原来以上六句所写的往事,都是两人在重逢时互相回顾的——上片四句是诗人的诉说,过片两句是伊人的倾吐。回忆往事是令人销魂的,回忆中的往事更加使人神往,何况久别重逢,互道衷曲,难忘的一幕一幕往事,总是谈不完,说不尽; 而就在往事的联翩回忆之中,两人的旧欢新恋也就随之腾跃,升华,一切的一切已不是语言所能全部表达出来的了,还是弹起一曲琵琶,将这不尽的情事付诸美妙的旋律之中吧。读到这里,我们也仿佛听到了“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弦语,看到了两人含情脉脉的眼波,感受到了他们之间爱的氛围。晏几道《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有“琵琶弦上说相思”之句,此词末句借用其意。思,作名词时读去声。

清·徐釚《词苑丛谈》 引《词筌》云:“元遗山集金人词为《中州乐府》,颇多深裘大马之风。惟刘迎《乌夜啼》最佳,词云:‘……’(略)予观谢无逸(名逸,北宋著名作家,有“谢蝴蝶”之称)《南柯子》后半云:‘金鸭香凝袖,铜荷烛映纱。凤蟠宫锦小屏遮。夜静寒生,春笋理琵琶。’风调仿佛。才人之见,殆无分于南北也。”这是就此词的风调同北宋婉约词人谢逸相近而言的。笔者认为,这首词在写作上的主要特点在于结构的跌宕多姿和构思的巧妙奇警。上下两片的词,一般是分写情景或今昔。此词的上片和过片两句写昔,到结尾两句才写今,这已经有异于通常的作法了。更引人入胜的是,所有昔日情事的追忆,都是在今日相逢之后互相回顾的,在手法上类似倒叙。由于“相逢”两句最后才出现,因此你在读前六句时,总以为这是作者在异地对女方的怀念,加之遣辞造语颇有悲剧气氛,读了更使人难以为怀。及至结尾两句,才知道这一对有情人终于重逢,而上面六句乃是两人在重逢之后极度欣喜的情况下互道的别后相思之情。读到这里,你也会象主人公一样破涕为笑吧。由此可见,前六句把相思之苦写得愈加深重,就愈能反衬出今日重逢之乐。明·王夫之《薑斋诗话》云: “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此词的构思便有这样的特点,并且也的确取得了出人意外的艺术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