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芳灿·满江红》原文赏析

《杨芳灿·满江红》原文赏析

寄 弟

蜀栈连天,正黛色、千峰喷射。况又是、奔湍骇浪,瞿塘如马。弹指两年人久别,关心一纸书无价。奈朝来、干鹊惯欺余,临风骂。梦中事,醒时诧。心曲恨,毫端写。惯愁吟未了,泪波偷泻。我自看云秦树外,君应听雨巴山下。道潇潇、不似对床声,离愁惹。

这首词是杨芳灿(蓉裳)写给他的弟弟杨揆(荔裳)的。二杨俱长于用兵,又都以文字佳美见称于世,当时的人比之“双丁两到”,说他们哥俩象三国时的丁仪、丁廙,梁朝时的到溉、到洽一样,兄弟齐名,令人称羡。这样才力相当,性格相投的两兄弟,自然会比一般人的弟兄之间更能互相理解,也有更多的话可说。因此,末句的“道潇潇、不似对床声,离愁惹”,用苏轼、苏辙兄弟俩唱和诗中常用的“夜雨对床”的典故,就不再是一般人的套语,而是真情的流露。苏氏兄弟感情甚笃。苏轼写过大量的寄弟诗词,《东府雨中别子由》诗曰:“对床定悠悠,夜雨空萧瑟。”又《辛丑十一月十六日……》诗曰:“寒灯相对忆畴昔,夜雨何时听萧瑟。”杨蓉裳由巴山雨声想到远在蜀中的弟弟,想到畴昔寒灯对床而眠,思弟之情,不能自已,写了这首词。

当时,蓉裳在甘肃任职,荔裳在蜀中任职,秦、蜀之间,相隔千里,音信难通。深情被抑,倍加浓烈,故上阕由蜀栈写到瞿塘骇浪,干鹊欺人。“蜀栈连天,正黛色、千峰喷射。”借连天栈道,千峰黛色,渲染思弟之情。“连天”二字,既写相隔之远,相见之难,亦写思情之邈。“喷射”二字,既写黛色之浓、之密,亦写思情之烈。“况又是、奔湍骇浪,瞿塘如马。”切含蜀地之景,写词之时,写秦、蜀之间道路险阻,相见甚难,通信也难。瞿塘、长江三峡之瞿塘峡,在今四川奉节县东,为三峡之首。两岸峭崖对峙,江心有巨石,名滟滪堆,突兀而出,益使江峡峻急。唐代李肇《国史补》载:“四月五月为尤险时,故曰:滟滪大如马,瞿塘不可下……”“奔湍骇浪”,既写出蜀道的艰难,也使读者感到词人心情极不平静。杨氏兄弟相别已两年之久,关山阻隔,家书万金。他每天早上都盼望着弟弟的音讯,每听喜鹊鸣叫,便以为今天会有消息,欣喜期待。但希望每每落空,气得他临风骂鹊,说它惯会欺人。干鹊,喜鹊。《西京杂记》:“干鹊噪而行人至。”鹊恶湿,晴则噪,故称干鹊。民间以为鹊噪报喜,称之为喜鹊。

下阕写:“惯愁吟未了,泪波偷泻。”有的读者可能会感到词人未免有些过分夸张,甚至感到他有些矫情。杨氏兄弟都是领兵作战的大男子汉,怎么竟会因为互相思念,便作出一副小儿态,“泪波偷泻”?兄弟之间,何至如此?其实,读者只要设身处地略加思索便不难理解。当时,荔裳在巴蜀,蓉裳在秦陇,都是少数民族聚集之地,由于历史上的民族纠纷,作战十分艰苦,将士常有生命危险。乾隆好大喜功,自称“十全老人”,亟欲以武功留名后世。当时各地的战争,其正义性难以一概而论,但皇帝的命令又不能不遵,将士遂有难言之苦。明白了这一点,再来看这首寄弟词中所写的一切,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他会说“梦中事,醒时诧。心曲恨,毫端写”?为什么他会以那样急切的心情,朝朝盼望弟弟的消息?为什么他会临风骂鹊,泪波偷泻?那一个“偷”字,写尽了这位堂堂七尺男儿十分复杂的痛苦心情。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词中所写的,都是作者真情毕露之辞,毫无矫情之弊。词人有许多事不便明言,但他相信弟弟是能够理解的。他渴望兄弟二人都能够早日离开战场,早日相逢,所以说:“我自看云秦树外,君应听雨巴山下。”“看云秦树”,化用李白“狂风吹我心,西挂咸阳树。此情不可道,此别何时遇?望望不见君,连山起烟雾”(《金乡送韦八之西京》)句意。“听雨巴山”,化用李商隐《夜雨寄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诗意。在写法上借鉴了杜甫《春日忆李白》的第五六句:“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黄生注杜诗云:“五句寓言己忆彼,六句悬度彼忆己。”词人上句用一“自”字,一“外”字,使思弟之情极显邈远。下句用一“应”字,一“下”字,使悬度之意如同实事,更写出思情的急切。秦云、巴雨,这两个含蕴丰富的意象,把作者身为兄长的关切之情,表达得恰到好处。

兄弟之情,如同手足。由于彼此有血缘关系,又自幼朝夕相处,其亲切程度远逾他人。但正因为如此,彼此的关系和感情,反而显得有些简淡。兄弟之间,既不象同事和朋友,又不象情人与夫妇,手足之情也就不同于友情与爱情。写得过于浓至或近于客套,便有违真实,显得假。古今写友情与爱情的著名诗文很多,写兄弟姐妹之情的名篇较少,因为这有很大的难度,笔下分寸,不好把握。杨蓉裳这首词是写得比较好的,它为读者体味兄弟手足之情提供了又一个成功的艺术例证,值得后人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