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琬·满江红》原文赏析
燕台怀古
易水东流,与西去、荆卿长别。祖帐处,三千宾客,衣冠如雪。督亢图中雷电作,咸阳殿上襟裾绝。恨夫人、匕首竟何为?同顽铁。渐离筑,笙歌咽。博浪铁,车轮折。纵奇功未就,祖龙褫魄。一死翻令燕国蹙,九原悔与田光诀。叹千年、寒水尚萧萧,虹霓灭。
战国末年,秦次第兼并六国,灭韩亡赵,兵锋指向燕国。燕太子丹遣荆轲往刺秦王(即后来的秦始皇),未遂,被杀。《史记·刺客列传》有详细记述。这首词,就是作者途经易县,缅怀这一著名历史事件而作。燕台,本为燕昭王筑以招贤的黄金台,因其故址在后来的易县境内,故古亦作为易县的代称。
一起奇恣,出人意表。本来是荆轲与送行者长别,却说易水与荆轲长别,赋予易水以生命和感情,称得上异想天开。是的,当年荆轲西上,从易水出发,至今已经两千多年,哪里还能有可供凭吊的遗迹?唯有那和从前一样东流的易水,作为历史的见证,滔滔滚滚,仿佛在诉说昔日与荆卿长别的壮烈场景。
“祖帐”二句,写易水送别。饯行时所设的帐幕称祖帐。荆轲出发时,“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本词引文凡未另行注明出处者,皆引自《史记·刺客列传》,以下不赘)。太子丹好养士,“三千”,极言其多。荆轲“提一匕首入不测之强秦”,抱着必死的决心。三千宾客都穿了白色丧服来送行,强烈地渲染出“长别”的惨淡刚烈景象。用“如雪”来形容,更透出一股凛冽肃杀之气。与辛弃疾《贺新郎》“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同一机杼。
“督亢”二句,写殿上行刺。督亢(今河北涿县东)为燕国膏腴之地。咸阳,秦国都城。荆轲入秦,以献督亢地图及秦逃将樊于期首级为名。秦王大喜,在咸阳宫设朝受图。“轲既取图奏之,秦王发图,图穷而匕首见。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雷电,形容匕首出匣的一刹那。匕首的闪光,动作的迅疾,周围的震动,气氛的紧张,真如雷鸣电掣,惊心动魄,似乎应当一发必中的了。然而,“未至身,秦王惊,自引而起,袖绝”。竟未能损伤秦王一根毛发!上句咄咄逼人的声势与下句愤惋无奈的现实构成强烈的对比,令人拍案而起,同声一恨!
恨什么?作者说:“恨夫人、匕首。”作者真的是恨匕首吗?不!这把匕首,是赵国著名剑工姓徐名夫人所制,非但锋利无比,且用毒药淬过,刺人见血立死。如此利器竟然未能发挥作用,等于顽铁,伊谁之咎?可见作者所恨(毋宁说是惋惜)的是荆轲剑术不精,以致功败垂成,辜负了天下最锋利的匕首。
过片六句,承“督亢”二句来。荆轲身死名垂,浩气长存,鼓舞着人们继续进行反抗暴秦统治的斗争,“渐离筑”、“博浪铁”,就是两个突出的事例。渐离,高渐离,荆轲的好友,燕国著名音乐家,善击筑(一种似琴有弦的打击乐器)。荆轲死后,他遭受被熏瞎双目的残酷迫害,后借奏筑的技能接近秦始皇,暗以铅置筑内,举以扑之,不中,被诛。博浪沙,地名,在今河南原阳县。张良为韩国报仇,乘秦始皇出巡的机会,与力士伏于博浪沙,掷铁椎狙击,误中副车。祖龙,秦始皇的代称,出《史记·秦始皇本纪》。作者认为这两次事件与荆轲刺秦一样,虽然都没有成功,却使得秦皇心惊胆落。史载荆轲既死,“秦王不怡者良久”;杀高渐离后,“终身不复近诸侯之人”;博浪一击,“大索天下十日”(《秦始皇本纪》)。都说明秦始皇外似强大,内心恐惧。与天下为敌的暴君,是不会有安全感的!
“一死”二句,承歇拍来。当日田光先生向太子丹推荐荆轲后,伏剑自杀,以坚定荆轲助燕抗秦的意志。行刺未成,不但辛苦经营的计划付诸流水,而且激怒了秦王,增兵攻燕,不久占领燕都蓟城,使燕国国力更加削弱,领土缩小到只剩下辽东一带,太子丹也因之身亡。荆轲本欲以一死挽救燕国,结果导致事态发展到如此地步,反而加速了燕国的覆灭。这都是荆轲缺乏自知之明,承担了自己力所不及的重任所致。辜负了太子丹的尊信和期望,也辜负了田光用生命所作的推荐,地下相见,何以为词?作者以老吏断狱的手法,将荆轲的功过分析得十分清楚恰当。
一结“叹千年”二句,用倒装句法,顺叙应是“虹霓灭千年,寒水尚萧萧”。虹霓,古人常用以形容轩奋之气。当日易水送别,衣冠似雪,击筑悲歌,涕泣愤激,豪迈苍凉之气,上冲霄汉,结为虹霓。而今这段轰轰烈烈的历史早成既往,如虹霓一现,随即消逝,只留给后人去追怀感叹而已。如此一结,既首尾呼应,又回束上文,关合题面,把古与今紧密贯串在一起,不致堕入人事迁改、江山永在的窠臼。
本词的中心,是从《史记·刺客列传》中事虽不成,“然其立意较然,不欺其志”生发,对荆轲刺秦一事作出自己的评论,奏出一曲“羽声慷慨”的挽歌。上片主褒,以叙事带议论;下片主贬,以议论带叙事。笔法错综却浑成一体,为怀古词中上乘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