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征明·满江红》原文赏析

《文征明·满江红》原文赏析

拂拭残碑,敕飞字、依稀堪读。慨当初,倚飞何重,后来何酷!岂是功成身合死?可怜事去言难赎。最无端、堪恨又堪悲,风波狱。岂不念,封疆蹙?岂不念,徽钦辱?但徽钦既返,此身何属?千载休谈南渡错,当时自怕中原复。笑区区、一桧亦何能?逢其欲。

《词苑丛谈》引《词统》卷十二云:“夏侯桥沈润卿掘地,得宋高宗赐岳飞手敕刻石,文征明待诏题《满江红》词云。”岳飞之惨遭冤杀,人情普遍集恨于秦桧,桧固足恨,然实有更可恨者在。《宋史·岳飞传》末云:“高宗忍自弃其中原,故忍杀飞。”语极中肯,但尚有未尽,文征明此词,更进而抉开宋高宗赵构的肺腑,剖析其必杀岳飞的心迹,实是诛心之论。

开始二句以叙事起,引出以下直至终篇的感慨。在这二句叙事中,隐含对于历史旧事重加辨识之意。“依稀”为隐约可辨之状。赵构曾于绍兴三年(1133)手书“精忠岳飞”四字以赐岳飞,此残碑所刻当即此四字。“慨当初”二句为从上二句引出的感慨,言赵构敕赐飞字之时,是那样倚重岳飞,可是后来为何对飞那么残酷啊!查赵构手书“精忠岳飞”赐岳飞在绍兴三年秋,岳飞扫平闽粤赣相连地区群盗后入朝时,这对赵构安居东南自当是莫大的安慰,赐飞四字正是出于这种心理,与“后来何酷”的因由恰是一致,因后来岳飞的功绩倒是威胁着赵构帝位的安全。“岂是”句举出古来不合理事相比较,以见飞死之惨酷。韩信与汉高祖会于陈被缚时说:“狡兔死,良狗烹,天下已定,我固当烹。”(《史记·淮阴侯传》)这是历代帝王对待功臣的规律,然而岳飞功尚未成而身遭杀戮,其事更为可恨,这是论者根据岳飞生平为国忘身的志气而言。下句接着说,可叹这种已经过去的恨事,虽千言万语亦无可挽回,因此这种恨也将是永难消除的。“岂是”有的本子作“果是”,似觉语气更有力。“最无端”二句归到“后来何酷”的事实。绍兴十年(1140),岳飞正当朱仙镇大捷之时被秦桧以金牌召回,次年张罗诬陷入狱,“岁暮,狱不成,桧手书小纸付狱,即报飞死。”(《宋史·岳飞传》)飞死处为杭州大理寺风波亭狱。飞在狱时,大理寺(相当今之最高法院)丞及卿皆言飞无罪,韩世忠质问秦桧,秦桧谓飞罪“其事体莫须有”,世忠曰:“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当时上书为岳飞辨白的人很多,飞之无罪,事极显然,而竟被不明不白地害死于风波亭狱中,故曰“堪恨又堪悲”。上阕略叙事由,深致慨叹,于感慨中连发三层疑议,层层深入,引起人无限激愤,自然导入下阕对于事理的剖析。

下阕换头四句,从寻常事理着想,提出质问,端出赵构内心阴私作答,如见其肺肝然。岂不念国土在敌人侵略下缩小了?岂不念徽钦二帝被俘掳的耻辱?这本是不成问题的,所以作为问题提出,正因为当时事实出乎寻常事理之外。“但徽钦”二句紧接着单刀直入揭出问题核心,实一针见血之论。从赵构的私心着想,如果一旦徽钦二帝回来,一父一兄在面前,自己还能安居君位吗?“此身何属”就是自己将处在什么地位呢?南渡之初,赵构一味奔逃,即是置中原及徽钦于不顾的。及徽宗死于金国,宋与金屈和后,钦宗还在金国生活了近二十年,赵构从未与金人议及迎钦宗返回之事,曾有宋使在金见到钦宗,钦宗嘱其传语赵构,希望能回到南方,但得蜀中一城居住即足,使臣回后,默不敢言此事,可见这位使臣已深知赵构心地,是不要钦宗回来的。“千载”二句从“此身何属”进而申言赵构的心迹,以见岳飞悲剧之不可免。南渡之初,朝野上下莫不义愤沸腾,奋起抗金,如赵构顺应事势,力图自振,恢复中原以迎还二帝并不难,而赵构但求苟安,保持一己君位,故不愿积极抗金。而岳飞始终主张恢复中原,与赵构的私心根本矛盾,及朱仙镇大捷,胜利可期,更是对赵构莫大威胁,所以在战争那样好的形势下,竟让秦桧一日发十二金牌召其班师,这只能说是赵构生怕收复了中原。结尾二句归到岳飞悲剧的产生,乃出于君相的罪恶默契。从当时的事实看来,岳飞之死是不可理解的。以岳飞这样一位战功卓越的大将,竟被秦桧以“莫须有”的罪名置之死地,赵构竟不过问,这太不合常理。在赵构统治的三十多年间,秦桧居相位达十九年之久,即因其力主和议,适中赵构的心意。而“飞不死,终梗和议”(《宋史·岳飞传》),故秦桧之所以竟能杀害岳飞以成和议,正因迎合了赵构的私欲之故。这最后二句深中事理要害,可作岳案的千秋定论。“逢”即迎合之意。

本词藉残碑刻字发端,抒写对岳飞冤狱的义愤。作者胸中蕴蓄着当时大量历史事实,独具只眼,运《春秋》之笔,慷慨发之,使孱王无所逃其罪责,读来至痛快淋漓,不觉其为议论,正由其贯注词的感情激烈充沛之故。历来封建统治者深怀阴私,纵任宵小,诛杀功臣,残害元勋,为历史留下许多无可弥补的遗憾,玩读本词,尤觉感慨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