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孙贻·水调歌头》原文赏析

《彭孙贻·水调歌头》原文赏析

吴山怀古

吴越几争斗,不改此江山。钱塘昔日西渡,风雪过江寒。回首宋家宫阙,试问万松何处,荒草有无间。落日牛羊道,虎迹自斑斑。兴亡事,芦叶岸,白鸥闲。英雄多少衣锦,大树已摧残。三折云峰尽处,七里滩头钓客,自在一渔竿。笑煞风波子,日日弄潮还。

怀古之词从来都是有为而发,这首词也不例外。作者怀古之地在吴山(今浙江杭州市西湖东南),这个地方在历史上曾演出过多少朝代更迭的悲喜剧,但作者的怀古非泛泛历数陈迹,而是重点选择最具典型意义或与伤今怀抱密切关联的史实。一开始,作者便选取了吴王阖庐、夫差父子与越王勾践之间进行的著名争战作为代表,以“吴越几争斗”加以概括。下面接以“不改此江山”,强调大自然并不因人事的更替而有所变化。在这变与不变的对比中,不仅揭示出大自然长久永恒、人事短暂这一客观规律,而且吊古伤今,慨叹物是人非、盛衰无常的主题在这里也得到了鲜明体现。词人另一首词《西河·金陵怀古次美成韵》的上片:“龙虎地,繁华六代犹记。红衣落尽,只洲前、一双鹭起。秦淮日夜向东流,澄江如练无际。”同样表现了“江山犹是昔人非”之感,可与此二句互相参证。“钱塘昔日西渡”二句再补写越王勾践失败后,栖于会稽(今浙江绍兴),卧薪尝胆,聚集力量,终于卷土重来,渡过钱塘江消灭了吴国。“风雪”、“寒”,除点明伐吴季节外,还显示出这次出征的艰苦。这两句一方面暗示了吴越之战的结句,另方面也含赞誉越王勾践之意,暗伏下片“英雄多少衣锦,大树已摧残”之感叹。以下仍是怀古,但时间上来了一个很大的跳跃,从吴越之战(公元前五世纪)到“回首”中的宋王朝覆灭(十三世纪),已近两千年。“回首宋家宫阙”三句即写宋亡后的荆棘铜驼之状。宫阙,乃宋天子所居之地;万松,指杭州南凤山之松林,因多松树,故有万松岭之名,为唐宋时名胜。作者立于吴山,寻觅旧时的遗迹,所见唯满目荒草,一片凄凉,黍离麦秀之哀溢于言表。上片末两句从宫殿、名胜转向寻常地带:“落日牛羊道,虎迹自斑斑。”作者的历史盛衰之感已蕴藏于景物的今昔对比之中。作者于吴山怀古,何以要特别拈出宋王朝?这是意味深长的。作者生于明末清初之际,广大江南国土已为北方少数民族统治者所占有,这和宋末元初的形势何其相似!不言而喻,作者对宋室的悼念,也就是对明王朝的哀挽。

词之上片侧重于吊古伤今,下片则转向对个人不与清统治者合作的清高情性的抒发。过片三个三字句承上启下:“兴亡事”是对上片的总结。虽然凭高吊古会有盛衰之叹,对故国有缅怀之思,但个人对这种历史的巨变有何能为!唯余无补于事的感喟而已,因此,至“芦叶岸,白鸥闲”,便陡然一转。芦叶、河岸、白鸥几种景物,构成了一个栖隐的幽静闲适环境,以为下面具写隐居生涯作铺垫。“英雄多少衣锦”二句承接“兴亡事”而来。衣,作动词用。多少英雄豪杰曾穿袍着锦,在历史舞台上演出过几多惊心动魄的戏剧因而显赫一时,而今都已成过眼云烟,如同栋梁之材的大树一样,为不断流逝的岁月所摧残。这两句与苏轼《念奴娇》“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寓意正自相同。“三折云峰”三句承“芦叶岸,白鸥闲”而来,写作者忆昔思今,痛定思痛后所采取的人生态度。“三折云峰尽处”用上古时许由辞谢尧帝让以天下,逃至箕山深处隐居,农耕而食的故事;“七里滩头钓客”用东汉严光(字子陵)辞别少年同学光武帝,披裘垂钓于富春江七里滩头的故事。前人说隐居常将二者并列,如唐岑参《宿关西客舍寄东山严许二山人》诗有“滩上思严子,山中忆许由”之句。在这里作者以古代的隐士自比,表示自己愿啸傲于山林,垂钓于水滨,绝尽尘想,悠闲自得地陶醉于大自然的怀抱中。这三句从正面写自己甘于淡泊的志趣,结句从另一个方面来表达自己洁身自好的情怀。“笑煞”的“煞”用于动词之后表极度之意。风波子,即弄潮儿。弄潮,于江河水面上作戏。钱塘弄潮古来称盛,宋代诗词中尤多描写,如潘阆《酒泉子》词:“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苏辙《竞渡》诗:“父老不知招屈恨,少年争作弄潮游。”但此词中之“弄潮”系用以比喻追名逐利于官场上的活动。“弄潮”前冠以“日日”二字,更见出风波子孜孜以求之状。这两句以“笑煞”二字领起,毫无掩饰地流露出作者的轻蔑鄙薄之情,视趋时附势为莫大的耻辱。

对明王朝灭亡的哀悼,对历史变迁的无能为力和无可奈何之情,对在新王朝矻矻以求功名利禄之徒的鄙薄,欲以隐居来逃避痛苦的现实,这种思想情感在明末清初的部分知识分子中,是具有深刻的典型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