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廷堪·国香慢》原文赏析
月夜登楼,忆吴牖云。客历下,因用弁阳老人自度曲奉寄。所谓“夷则商”者也。按南宋燕乐七商亦起黄钟,则夷则商即林钟商调也,不可因《梦溪笔谈》疑之
怕惹离愁。任秋光老去,不上危楼。今宵偶然乘兴,暂豁双眸。浩浩长江声壮,荡明月、千古东流。情人怨遥夜,竟夕相思,都为清秋。
故人何处在? 但风沦历水,烟锁齐州。七桥花柳,湖上知共谁游? 寂寞江干游子,也顾影、憔悴无俦。何时一尊酒,握手高歌,重看吴钩!
南宋姜夔喜用词序,短者抒情写景,与词意相陪衬,隽永有味; 长调多论音韵乐律,对词之演唱、创制有所指导。凌廷堪亦为姜夔式学者词人,精于乐律,因此他的词对姜夔的这一特点多有继承和发扬。《 国香慢》是弁阳老人周密的自度曲。原题为“夷则商《国香慢》”,凌词标注“商调”,是宋元时的简称。商调本应是林钟商,因其是七商调中黄钟商主调之外最重要的一调,故此简称“商调”。因为各时代乐律绝对音高和命名体系的不同,所以名称各异,而实际所指则同:南宋高北宋一律,夷则商与北宋的林钟商相当,故称夷则商即林钟商。北宋沈括的《梦溪笔谈》曾说:“无射商为林钟商”,那是因为《笔谈》命名的体系不同。这些问题,到了凌氏的时代,其与词的文学内容关系已不密切,只是标帜凌词创作的特点和历史渊源而已。这首词大约作于凌氏二十六岁往京师应试路过历下时。历下即今济南,古称齐州。因为弁阳老人周密先世出于济南,并著有《齐东野语》,所以凌氏在历下怀念旧友时,想到了周密这首自度曲《国香慢》。
词从单句一韵开始,情调显得突兀。“怕惹离愁”,是说离愁别恨的不招自来,推却不得。秋季是登高临远的季节,但也是悲哀伤感的季节,所以说“任秋光老去,不上危楼。”秋气肃杀悲伤,与商调的音乐特性一致,白居易说“开元遗曲自凄凉,况近秋天调是商。” 因此凌氏这首登临怀旧词的词调选了商调的《国香慢》。一秋不上楼,今晚是因为偶然乘着兴致,才豁展双眸的。这正像辛弃疾《鹧鸪天》词说的“欲上高楼去避愁,愁还随我上高楼。”愁是不可躲避的。实际上这是用反语强调了思友思乡的情怀。“浩浩长江声壮,荡明月、千古东流。”这是登楼引起的怀乡之辞。长江以浩荡雄壮的声势,在空旷的月色中,千古如一地不断东流。长江边的扬州是与好友吴牖云旧游之地,“千古东流”表示对时光流逝的感慨,也就是怕惹的离愁。李煜也曾以长江东流作绝笔的悲叹: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登高望远不写所见(如黄河)而写所想,这种跳跃的笔法,使得眼界更开阔,想象更远大,感情更深挚。它使这怀旧的题材写得有浩然之气,而不作柳永的儿女风情。“情人怨遥夜,竟夕相思,都为清秋。”这三句是由己及人,把怀乡思友之情扩散开去,及于天下有情人。在相隔遥远的月夜,有情人整夜的相思,也都是因为同一种秋思的导引。这种意境有似于苏东坡《水调歌头》的“转珠阁,低绮户,照无眠。”同是把浓炽的愁思融化开来,扩散出去,使得词意豁达,词风清旷。下片开始追忆: “故人何处在?”回答是以双方的境遇作分别的描绘。“风沦历水,烟锁齐州。”这是词人眼前之所见所感。秋风吹起历城湖水的涟漪,烟云封锁着齐州楼阁,愁思迷漫在眼,故人可想而不可望。这两句又有历下女词人李清照《凤凰台上忆吹箫》词“武陵人远,烟锁秦楼”的意度。七桥花柳和西湖(大明湖古称“西湖” )是历下的名胜。北宋大散文家曾巩守齐州,开百花州,浚西湖,筑长堤,堤上建七桥,装点湖山,齐州于是人文荟萃,所谓“历下此亭古,济南名士多。”而客处历下的词人却无人与之共游,使他感到了孤独和苦闷。接下去两句是写被思念的一方。好友吴牖云此时此刻想来也正寂寞地旅居扬州,在长江边上孤独地顾影徘徊。最后结句是盼望团圆相聚,老友久别相逢,把酒话旧,共叙离情。“握手高歌,重看吴钩! ”两短句结得慷慨,自古离情之辞大都感伤悲哀,凌氏此词独具英雄之气。吴钩是吴国所产宝刀,吴国公子延陵季札佩剑游徐国,徐君敬其人,爱其剑,季子答应游上国归来之时把剑相赠。后季子归来,徐君已死。季子吊于徐墓,挂剑墓树而去。宝剑吴钩,是英雄与功业的象征,这样的结尾,回照篇首词人杖剑远游,月夜登楼的豪迈气概。“重看吴钩”,即说远游将别之时两人曾经在一起“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 (辛弃疾《水龙吟》),共同抒发豪情壮志。这种豪情壮志是词中旅思别愁,孤寂离索的反衬背景。凌氏生平志在学术,鄙弃仕途,但为生计所迫,由廿六岁至三十四岁曾五次至京师应试始成进士。奔波道途,离别亲旧,行非所志,其孤寂离索中是有感慨系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