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曾植·临江仙》原文赏析

《沈曾植·临江仙》原文赏析

彊村词来,调高意远,讽味不足,聊复继声

西北浮云车盖去,晚来心与飘风。高楼独上与谁同?名随三老隐,声在九歌终。

不是凭阑无下意,新来筋力添慵。江心桃竹倚从容。音书迟雁字, 经本閟龙宫。

这是一首唱酬之作。词序中的“彊村”,指近代词人朱孝臧。作者对其道德文章颇为心折,引之为平生知己,时相酬唱。此番朱氏赠词在先,作者再三讽咏体味,意犹未尽。于是便慨然命笔,和作一阕。词中除致力于抒写作者的孤独,迟暮之感外,也倾吐了对彊村的深切的思慕之情。

词的上片以情景相生的笔法开启全篇。“西北浮云车盖去,晚来心与飘风”二句,化用曹丕《杂诗》其二“西北有浮云,亭亭如车盖。惜哉时不遇,适与飘风会”句意。“车盖”,本指古代车上遮雨蔽日,其状如伞的顶篷。这里则用以形容“浮云”的既密且圆。据《三国志·魏志·文帝纪注》,“帝生时有云气青色而圆如车盖。”这或许是出于对曹诗的附会。“飘风”,犹回风、旋风。《诗经·大雅·卷阿》既云: “有卷者阿,飘风自南”; 屈原《离骚》亦云: “飘风屯其相离兮,帅云霓而来御”。按诸曹丕原句,其意当在借悠悠飘荡而去的“浮云”不幸与狂暴的“飘风”相会这一自然现象来写照现实生活中才志之士不遇于时的情形。因而,可以说它是讽兼比兴的。而这里,“浮云”与“飘风”虽然同样被用作比兴材料,作者却赋予它们新的意蕴: 如果说“西北浮云车盖去”一句是檃括李白《送友人》诗中“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句意,寄托思慕彊村的情怀的话,那么,“晚来心与飘风”一句则是暗示自己因思慕过甚,心境恰如“飘风”一般动荡不安。因此,它们虽无深意奥旨可供求索,却也颇得“情景交炼”之致。接着,“高楼独上与谁同”一句改为直抒胸臆,将作者欲与知己相酬却不可得的孤独失意之感和盘托出。自王粲《登楼赋》奠定借登楼以写意的传统后,在后代诗词家笔下,“独上高楼”便成为大有深意的举动,往往不仅是为了“聊暇日以消忧”, 更是为了寄寓怀人或思乡之情。晏殊《蝶恋花》词有云:“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将主人公对意中人的思恋之深、盼望之切表现得何等纡曲! 而作者“高楼独上”,取意正与晏词相仿佛: 他多么希望在自己辐射开去的视线中能闪现出彊村驱车而来、重谋欢宴的幻景啊! 然而,凭栏终日,望眼欲穿,仍无觅彊村踪迹。而知己无觅,则心志难通,难怪作者要发出“与谁同”的深长叹息了。那么,作者所思慕的彊村乃何许人也?他有什么拔乎流俗的特异之处值得作者如此苦苦思慕?“各随三老隐,声在九歌终”两句便转就彊村着笔,以解读者之惑。“三老”,其释义殊为歧异,这里似乎是泛指古代志在归隐的高人逸士。谓之“三老”,或许是为了与“九歌”对举成文。这两句显系称颂彊村的道德文章: 上句说他晚年不慕荣利,与“三老”偕隐,见出节操之高尚; 下句则是说他所为词章,与屈原《九歌》一脉相承,不失为诗骚殿军,这又见出才华之卓绝。寥寥十字,既写出道德之胜,又点出其文章之美,可谓运用高远,用笔简约。

下片从结构上看,仍是先自抒情怀,后称美彊村,一遵奉和之作的固有“套路”。不过,笔触似不及上片空灵。“不是凭阑无下意,新来筋力添慵”两句,是说自己之所以久伫于高处,一无移步下楼之意,并非为了凭阑远眺——有道是“独自莫凭阑”;而是因为精力不济,慵于举步。这一方面固然“欲盖弥彰”,从相反方向传导出作者对彊村的思慕之深、企盼之切——他实在是由于凭阑已久,失望过甚,这才以“不是凭阑”云云自我慰解; 另一方面,又巧妙地点出自己已届迟暮之年,从而给全词抹上了更浓重的感伤色彩。“江心桃竹倚从容”一句紧承前意而踵事增华。“江心桃竹”,指手杖,语本杜甫《桃竹杖引》: “江心蟠石生桃竹,沧波喷浸尺度足。”尽管作者自感衰迟,却倚杖从容而立,从外表上看仍不失其安闲气度。这岂不又隐隐见出他不甘衰迟的自强精神?“音书迟雁字,经本閟龙宫”两句笔锋一转,复归于倾诉对彊村的期待之情与称美之意。“迟”意犹仰望、等待。着一“迟”字,将作者“高楼独上”的本意披露无遗。“经本”,当指佛经。“龙宫”,《法华经》有载: “文殊师利坐千叶莲花,……从于大海娑竭罗龙宫,自然涌出。”而苏轼亦有“玉函宝方出龙宫”句。合而察之,这一句当是称赞彊村赠词“调高意远”,象佛经那样耐人寻绎。如此作结,固然是奉和之作的题中应有之义,但结构方法略同于上片,未免稍嫌单调,而玩味此意本身。也较为平弱。钟嵘《诗品》评谢朓诗云:“善自发端,而末篇多踬”。移评于此词,似乎亦中肯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