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晞颜·一萼红》原文赏析
盆 梅
玉堂深。正重帘护暝,窗色试新晴。苔暖鳞生,泥融脉起,春意初破琼英。夜深后、寒消绛蜡,误碎月、和露落空庭。暖吹调香,冷芳侵梦,一晌消凝。
长恨年华晼晚,被柔情数曲,抵死牵萦。何事东君,解将芳思,巧缀一斛春冰。那得似、空山静夜,傍疏篱、清浅小溪横。莫问调羹心事,且论笛里平生。
这是一首咏梅词。梅花傲霜斗雪,铁骨琼英,是花中的伟丈夫,名列于“岁寒三友”和“四君子”。前者赞其不畏酷寒的英姿,后者赞其超尘拔俗的高标。古往今来,歌咏梅花的篇什何止万千,莫不倾慕掬诚,洋溢着诗人的敬仰之情。自然,诗人歌咏的多为山间林下、泉头溪边之梅,而本词描写的却是玉堂深锁,重帘密护的盆梅。
欧阳修《画眉鸟》绝句云:“百啭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把“金笼”和“林间”,“锁”和“自在”作对比,说明自由远较优越的物质条件来得可贵。这首《一萼红》就盆梅立言,抒发了与《画眉鸟》相类似的感情。
词的起句为“玉堂深”。“玉堂”指华美的画堂;“深”字有两层含义: 一指画堂高大深邃,显是富贵人家; 二指画堂森严幽密,轻易难得出入,与欧阳修《蝶恋花》词“庭院深深深几许”句中的前两个“深”字意义相同。堂中重帘垂挂,光线阴暗,唯有窗户微启,才透进了久阴初晴、冬去春来的早春气息。这里沉闷、压抑,正象贾元春所深恶痛绝的“见不得人的去处”,令人烦躁不安,抑郁不舒。接着描写庭院的景色。作者观察细致,描写形象。绿苔如鳞,春泥似脉,比喻新奇妥贴。这些虽不能与“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谢灵运《登池上楼》) 的大好春光相媲美,但比起幽深的画堂来,显然要明朗、温馨得多。盆梅就开在庭院中,一支独放,尽占小院有限的春色。梅花皎洁,诗人每每将它置于月下加以描写,则琼英、银光浑然一色,朦胧静谧,扑朔迷离,越发显出其脱俗的高标和素雅的神韵。“寒消绛蜡”,化用周邦彦《解语花》:“风销焰蜡,露浥洪炉,花市光相射”词句。而花、月一色,难分彼此,故有“误碎月”之说。“和露落空庭”,意境萧索、幽冷,反映了词人低沉、哀怨的情绪。因此,纵有热烈的笛声(暖吹)和清淡的梅香(冷芳) ,把词人从梦中唤醒,却只能使他“一晌消凝”,到底无情无绪,不能消愁解闷。
上片写了盆梅生长的环境,重点在个“深”字。封闭和禁锢,有违梅花生长的自然本性,则虽有玉堂、重帘、绛蜡、暖吹,看似珍重、爱护,却毕竟难惬梅意,难称梅心。所以,下片代梅立言,抒发了它的幽怨之情。
换头以“长恨”带起。“柔情数曲”,指主人殷殷情深,即上片所描写的珍重、爱护之状。这在盆梅的主人看来,可谓一往情深; 而对梅花来说,却是苦苦纠缠,耽误了大好年华。而它所以被植于盆,置于庭,护以重帘,伴以绛蜡、暖吹,盖由于其色雅香清,可谓“红颜薄命”。因此,它在自叹遭际不幸的同时,止不住要埋怨天地不该付与自己如此丽质。“何事东君,解将芳思,巧缀一斛春冰。”“何事”,即为什么;“东君”在这里作春神解;“芳思”,指巧妙的构思,“一斛春冰”,是梅花自喻。翻译成现代文就是: 春神呀,你为什么懂得用巧妙的构思,把我塑造成超尘拔俗的冰肌玉骨?语意殊怨。因为眼下的处境看似十分尊荣,实际上又哪里比得上“空山静夜,傍疏篱、清浅小溪横”的自由天地!“清浅小溪横”,显系由林逋的咏梅名句“疏影横斜水清浅”(《山园小梅》)变化而成。联系上片,空山对玉堂,疏篱对重帘,静夜对绛蜡、暖吹,一静一闹,一雅一俗,境界迥异。梅花不屑于富贵繁华,向往清静、淡泊的生活,正是花中君子的本色。末两句词人现身说法,也是点题之笔。“调羹”喻身居高位,处理国家大事;“调羹心事”,指士人经邦济世的志向。“莫问”两字,隐藏着无穷不足道、不可道的辛酸,种种失意、挫折、打击尽在不言之中; 无可奈何之际,只能故示旷达地谈论“笛里平生”,隐士生涯。
我们无法确指这首词的写作年代及具体含义,但就其意向看,当是作者仕途偃蹇,被迫寄人篱下时所作。他才不见用,心中郁闷,因此以盆梅自况,暗寓赋归之意。联系作者的生平,一生屈沉下僚,则哀怨幽恨,自是意料中事。
词作名为咏梅,实为自写遭际。物中有我,我中有物,若即若离,扑朔迷离,构成了谜一样的神秘意境。清人沈祥龙说:“咏物之作,在借物以寓性情,凡身世之感,君国之忧,隐然蕴于其内,斯寄托遥深,非沾沾焉咏一物矣。” (《论词随笔》)读本词,当作如是观。而词作结构曲折,描写精工,风格缠绵委婉,感情细腻幽怨,正是继承了宋代婉约词的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