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綎·过龙江关》原文赏析
过龙江关
桃叶仍传古渡头,如花人去几经秋。笙簧声里歌喉在,杨柳枝边舞态留。无限恨,对江流,又闻关吏验行舟。轻装半为抽分减,争奈官家不税愁。
龙江关位于清江宁府(今南京)仪凤门外,是当时出入长江边的必经之路,明朝与清朝两代在此地均设有关卡,以征收过往船只的商税。抽分是商税的一种,《明史·食货志》:“抽分,科竹木柴薪。”又说:“抽分在南京者,曰龙江、大胜港。”历代税率通常为十分抽一至抽二、三不等,但由于封建社会税制混乱,贪官污吏又居间盘剥,中饱私囊,往往滥征苛取,引起过往客商的不满。这首《鹧鸪天》即是作者通过乘舟过龙江关时的所见所闻,对关吏验舟抽分有所反感,从而更激发了他埋藏心底的千层恨意,万般愁绪,正所谓“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宋李清照《声声慢》)。
词上片先从桃叶渡写起。桃叶渡在今南京利涉桥附近的秦淮河口,传说东晋王献之尝于此渡口送别其爱妾桃叶,并作《桃叶歌》三首以纪其事。其中一首说:“桃叶映红花,无风自婀娜。春花映何限,感郎独采我。”作者以桃叶渡的优美传说为触媒,在发“如花人去”的思古幽情中,听到秦淮河畔仍然笙簧齐奏,竹肉相发,仿佛桃叶宛转的歌喉犹在;看见那迎风起舞的枝枝杨柳,又好似当年桃叶美妙的舞姿长留人间。历史上,东吴、东晋、宋、齐、梁、陈六个朝代都曾在此建都,向有“六朝金粉地”之称。昔日的歌舞繁华之地,曾引起后世骚人墨客的多少感怀。“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唐刘禹锡《乌衣巷》),“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芳草凝绿”(宋王安石《桂枝香》),千古兴亡的感叹在文人笔下留下了踪影。明太祖朱元璋也在南京建国,作者于明亡后抚今追昔,却没有运用今昔景物的对比悼古伤今,而是通过视觉、听觉,找寻得以产生联想的依据,通过“如花人去”,感情含蓄地表达了难以言表的故国之思。“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唐杜牧《泊秦淮》),恰可以概括词人此时此地的心境。作者生长于明末清初之际,虽于清顺治十四年(1657)考中清朝举人,但感情上留恋故国也并非不可能。本词上片闪烁其词,无非是为遮人耳目而已。
词下片,作者对景抒情,面对滔滔的江流,怎能不令人感叹“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南唐李煜《乌夜啼》)!关吏勒索行舟,仅是一时的烦恼,怎比得上永久的精神压抑!作者之“恨”,也正是以故国之思为内容的。“争奈”即“怎奈”,词人以调侃的口吻吟出“轻装半为抽分减”后,又发出了难以作答的呼吁:为什么官府不对“愁”也收税呢?若“愁”也须纳税,岂不也如同货物一样可以减少一些吗?“争奈官家不税愁”表达了词人无法排遣心中愁的无可奈何心情,正所谓“以反语达正情,义深词隐,绝大胸襟”(见沈轶刘、富寿孙《清词菁华》评介)。
愁有闲愁、离愁、苦愁、国破家亡之愁,结合本词上、下片分析,作者之愁带有着感怀故国的情调。愁有多少?“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李煜《虞美人》)。愁有多深?“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李清照《一剪梅》)。这首《鹧鸪天》词以一“愁”字作结,已将全词主旨暗暗点出,至于此愁到底属于哪一种愁,给读者留下了沉思回味的余地,正是言有尽而意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