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彝尊·青玉案》原文赏析
临淄道上
清秋满目临淄水,一半是,牛山泪。此地从来多古意,王侯无数,残碑破冢,禾黍西风里。
青州从事须沉醉,稷下雄谈且休矣!回首吴关二千里,分明记得,先生弹铗,也说归来是。
朱彝尊出身浙江秀水(今浙江嘉兴)望族,其家世代为书香门第。但自明清易代之后,他为生计所迫,经常游幕四方,有时甚至饥驱万里,穷困飘泊。这首《青玉案》词,就作于山东临淄(今属山东淄博)道上。词中抒发了他“古道西风瘦马”、怀念家乡的悲感,并寄托了他对故国覆亡的苍凉思绪,写得沉郁悲凄、慷慨生哀。
词从“临淄道上”这个题目写起:“清秋满目临淄水,一半是,牛山泪。”时逢清秋,正是最易“悲秋”之季节;而词人本身又深怀潦倒落拓之羁愁,故而就把临淄河中的流水,比作了半是河水、半是泪水。这里用了一个典故:牛山滴泪。事出《晏子春秋》:“景公游于牛山(在临淄城东),北临其国城而流涕曰:‘若何滂滂去此而死乎?’”朱彝尊用此典故,实亦含有对于故国(明朝)破灭的悲感,以及他对自身年华空度的愁绪。因为临淄本是春秋战国时齐国的国都,所以他就从齐景公牛山滴泪接着写到历史的盛衰:“此地从来多古意”,不过昔日的“王侯无数”,现今却已变成“残碑破冢”,掩映在“禾黍西风里”。这几句话,就极概括地写出了改朝换代、昔盛今衰的惨痛景象,也极深沉地表达了作者的黍离之悲和亡国之感。联系当时特定的政治形势(清朝灭明),则朱彝尊的这种“吊古”情绪就非泛泛而发,而是具有特定的历史内涵的。
既然有悲有愁,那么何以自遣?只有一法:借酒驱愁。故换头即曰:“青州从事须沉醉。”“青州从事”指酒,典出《世说新语》:“桓公有主簿,善别酒,好者谓青州从事,恶者谓平原督邮。”意谓:唯有沉醉于醇酒之中,始能浇其胸中块垒。而“稷下雄谈且休矣”又与“青州(即临淄)从事”一样,同样是妙用当地的“现成典故”来抒发他的“莫谈国事”的牢骚与感慨。“稷下”,即指齐国临淄的稷门。当年齐宣王喜文学游说之士,于稷门设馆,广招驺衍、淳于髡、田骈、接予、慎到,环渊等七十六人集此,不治事而专门议论,有“稷下学士”之称。朱彝尊则谓“稷下雄谈且休矣”,一方面同前面一样,表示对历史上“稷下雄谈”的如今不见(清初文字狱盛兴,文士箝口)而深感悲哀,另一方面也显示了自己畏祸免灾的压抑心情。在这种心情的“反弹”之下,他就由眼前的“临淄道上”联想到自己的故乡:“回首吴关二千里,分明记得,先生弹铗,也说归来是。”作者家在浙江,故曰“回首二千里”(“吴关”泛指江南);作者常怀“归去来兮”的思想,故而又借用了发生在此地的另一个“弹铗”典故。齐国公子孟尝君食客冯谖曾弹铗而歌曰:“长铗归来乎”。此处借用其“归来”的字面,表示返归故乡之意,抒发自己但愿早日结束游幕生活、返归故里之情。
这首词从行走于临淄道上起笔,而以“归来(吴关)”作结,表现了他一连串的思想活动,寄托了他深沉的故国之思与身世之感。词风苍凉老成,读后令人唏嘘生哀。特别值得提到的是,作者极善于运用产生于本地的历史典故,可谓“俯拾即是,妙手成春”,非常妥贴、非常自然地表达了主题,不愧是词中之“射雕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