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镇·渔父》原文赏析
临荆浩《渔父图》十六首(选一)
洞庭湖上晚风生,风触湖心一叶横。兰棹稳,草衣轻,只钓鲈鱼不钓名。
荆浩是五代时著名的山水画家,流传至宋元的画作有《秋景渔父图》等。吴镇也长于画山水,属元末四大画家之一,故对荆浩之画是心领神会,其《题洪谷子<楚山秋晚>》诗即谓荆浩(号洪谷子)画“卷中妙境无穷已”(《元诗选二集》)。本词是吴镇临摹荆浩《渔父图》后所题,原作十六首,此其第一篇,颇能道荆浩《渔父图》的妙境。
题画之作,既要传达出原画的画境、画意,又要融注入题画者的主体意识和审美情趣;既要使读者想象出原画的风神意态,自身又要兼具“诗中有画”之美。本词虽短小,却具备优秀题画诗词的审美要求。
先看词中所传达出的画境:黄昏时分,八百里洞庭湖上,晚风吹拂,微波粼粼;一叶扁舟横在湖心,在微风中轻轻摇荡;船上一渔父身着“草衣”(蓑衣),悠闲自得地独自垂钓。不难想象,整个画面是辽阔空旷的湖水,唯有湖心中一叶扁舟自横。阔大的湖面与一只孤舟形成一大一小的强烈对照,孤舟在广袤的湖心中显得十分幽独,从而表现出主体欲远离尘世、独立江湖、自我完善、自我陶冶的意趣。立意构思近似于柳宗元的名诗《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柳诗也是以“千山”、“万径”、“寒江”的阔大时空来反衬“孤舟”独钓者的孤独心态。
再说词中的“画意”诗情。词中的主体意识主要是借助渔父的形象予以体现(画境中已有所流露)。“草衣轻”一句点明渔父的身份、装束——着“草衣”是渔父的标志。“只钓鲈鱼不钓名”是点睛之笔,既写渔父垂钓的动作,又写出他的精神境界。“鲈鱼”,在中国古典诗歌中具有特定的象征意义。西晋张翰在洛阳做官时,见秋风起而思念家乡吴中的鲈鱼味美,遂辞官归家,因为“人生贵得适意耳,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此后,诗词中所用“鲈鱼”的意象往往包含着“贵得适意”、不希名爵而辞官归隐之意。明乎“鲈鱼”的审美内涵,则“只钓鲈鱼不钓名”句意也就易于理解了。但要进一步深层理解结句和渔父形象的意义,还必须深入到中国古典诗歌的总体结构中去考察。在中国古典诗歌乃至绘画艺术中,渔父的形象常常是创作主体所追求的超脱于世俗荣辱、名利、升沉、得失之外的自由人格的象征,或遁迹江湖、怡情山水的隐士的写照。这一“母题”发端于传为屈原所作的《渔父》,至中唐张志和的五首《渔父》词而定型化。其后的渔父词和渔父的形象,都离不开它的“原型”主题、隐逸情调。宋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七载:“东坡、山谷、徐师川,既以张志和《渔父》词填《浣溪沙》、《鹧鸪天》,其后好事者相继而作。尝有五阕云:‘云锁柴门半掩关,垂纶犹自在前湾。独乘孤棹夜方还。任使有荣居紫禁,争如无事隐青山。浮名浮利总输闲。’‘一副纶竿一只船,蓑衣竹笠是生缘。五湖来往不知年。
青嶂更无荣辱到,白头终没利名牵。芦花深处伴鸥眠。’”其余三首也都是抒发“人间荣辱尽从他”之意。以渔父象征隐士,正如以美女喻君子一样,在中国诗体中是一个固定的语义结构。因此,本词(也是原画)
中“只钓鲈鱼不钓名”的渔父实是创作主体不为名利所羁绊、隐逸江湖、超然独立的人格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