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龙·少年游》原文赏析
春情
满庭清露浸花明,携手月中行。玉枕寒深,冰绡香浅,无计与多情。奈他先滴离时泪,禁得梦难成。半晌欢娱,几分憔悴,重叠到三更。
题目“春情”即“春心绮怀”的意思。从“玉枕”、“冰绡”句看,这首词应写于崇祯八年(1635)夏初。柳如是虽于是年春季与作者同居,然而离去之心,亦于此际萌生。因她与卧子同居之后,得悉其家庭的复杂关系以及经济的情况,知道不可能长此共居。在这年三月末,便渐次表露了离去之意,而在这年夏初,终于离去。
这首词即写在柳如是离去前夕。全词流露了春已归去而别离在即、春愁无限而愁思绵绵的情绪。
“满庭清露浸花明,携手月中行。”满院鲜花都挂着晶莹圆润的露珠,诗人和女友携手月下流连忘返。句中“庭”以明约会的地点;“露”以明夜深,写约会的时间;“露浸花明”,以写约会时的景色;“携手”写赴约双方一往情深。诗人和柳如是在南园同居生活中确实经常于月下踯躅,有时一直散步到夜深,在陈子龙的诗词之中有不少记此种情事的篇什,例如《南乡子·春寒》:“淡月满阑干,添上罗衣扣几番。今夜西楼寒欲透,红颜,黛色平分冻两山。”“携手月中”直至“清露浸花”,可见花间约会时间之长,久久不忍分别。
夜已深,但和意中人共度良宵,殊不可能。“玉枕寒深,冰绡香浅,无计与多情。”“玉枕”即瓷枕;“冰绡”,薄白绢,借以代纱帐。“玉枕寒深,冰绡香浅”从李清照《醉花阴》“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化来。“寒深”,因夜深而寒意生,“香浅”,因夜深而帐中的熏香飘散殆尽。“无计”即无法。“与多情”,和多情之人在一起。夜深了,眠床上的瓷枕业已凉透,熏过的帐中只留下淡香,但无法和情人一起度此良夜。柳如是在《江城子·忆梦》(见《戊寅草》)中有:“安排无限销魂事,砑红笺,青绫被。留他无计,去便随他去。”看来与此句写的是同一情事。
下阕首二句“奈他先滴离时泪,禁得梦难成”,“奈”取反义即“无奈”,“先滴离时泪”者,离去既为必然之势,因而别泪先流。作者在《南乡子·春闺》里也曾描写过河东君拟去未去时涕泗滂沱的情状:“无限暗伤心,粉冷香销憎锦衾。湿透海棠浑欲睡,阴阴,枝上啼红恐不禁。”“禁”在词曲中常取“摆布”之意。柳如是自己也把这段生活看成梦境:“梦中本是伤心路。芙蓉泪,樱桃语,满帘花片,都受人心误。”(《江城子·忆梦》)此句意为无奈心上人想起离别便潸然泪下,被这种情绪摆布得好梦难继。
“半晌欢娱,几分憔悴,重叠到三更。”“半晌欢娱”由李煜《浪淘沙》“一晌贪欢”句化来。“半晌”犹言“片刻”。“几分憔悴”,因感伤而增也。“重叠”犹言交替。此句说片刻欢娱与几多感伤交替,直至夜阑更深而犹未能成眠。
词的上阕为“即事”,以花间相约,月下蹀躞起首,虚写情话绵绵,情思漫漫,就象如水的月光、晶莹的露珠弥天铺地。“玉枕”、“冰绡”写无限情事,用“无计”收住,且起下阕“述怀”之端绪。“禁得梦难成”为“先滴离时泪”之因。“欢娱”以应上阕欢情,“憔悴”以应“泪”与“梦”。“半晌”言其短,“几分”言其多,以欢情和伤感相叠收住全篇,写得极其朦胧宕折,感情的波澜在纸上大起大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