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显祖·阮郎归》原文赏析

《汤显祖·阮郎归》原文赏析

不经人事意相关,牡丹亭梦残。断肠春色在眉弯,倩谁临远山?

排恨叠,怯衣单,花枝红泪弹。蜀妆晴雨画来难,高唐云影间。

《牡丹亭》是汤显祖的呕心之作。这首词曾以《醉桃源》题名,作为杜丽娘与春香的韵白,穿插在《牡》剧十四出《写真》开篇唱段后,述“写真” (自画像) 之不易,抒创作之甘苦,契入作者独特执著的艺术追求。“不经人事意相关”,“不经”,不合常理,近乎妄诞之事。“人事”,世情世态,包括男女情爱。“意”,意向,情感,意愿。这句说,看来不合常理的梦中之情死生之恋却完全符合人类感情的自然趋向。“牡丹亭梦残”,在《牡》剧十四出前,杜柳情事毕竟是梦幻中出现的,而梦境是短暂的,因追逐短暂中的永恒,杜女将不久人世,故以自珍自惜心态“自手生描”:“若不此时自行描画,流在人间,一旦无常,谁知西蜀之杜丽娘有如此之美貌乎?” (《牡丹亭》十四出说白) “断肠春色在眉弯”,缠绵悱恻柔肠寸断的相思之情流溢在眉宇之间。“倩谁临远山”? “倩”,请,“临”,描摹; “远山”,秀眉。温庭筠《菩萨蛮》有“眉黛远山绿”句。“排恨叠,怯衣单,花枝红泪弹。” “排”,排遣; “恨叠”,重重叠叠的愁恨。辛弃疾《 念奴娇》:“旧恨春江流不尽,新恨云山千叠。”杜丽娘力求抛却积郁心头的相思之苦,但不能如愿; 她身形纤细,日渐消瘦,见梅落泪,折柳问天,竟不知是花枝因人而泪,还是人的泪水染红了花枝。“蜀妆晴雨画来难,高唐云影间。”结句用宋玉《神女赋》、《高唐赋》故事。“蜀妆”,蜀地女子妆束,指巫山神女,巫山在四川境内;“晴雨”,亦指巫山神女,“高唐”,楚台观名,在云梦泽中,楚襄王梦会神女处。神女自谓“妾……旦为行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蜀妆、晴雨、高唐、云影均比况杜柳梦中欢会似有似无朦胧深隐境界,而这境界是生花妙笔亦难以尽情表述的。

汤显祖认为,天下之至文无不是情神合一产物:“其诗之传者,神情合至,或一至焉。一无所至而必传者,亦世所不许也。” (《耳伯麻姑诗序》) 又特别推重创作过程中出乎寻常莫可测定的灵感、灵机、灵性,张扬“独有灵性者自为龙” (《张元长嘘云轩文集序》) ,高倡“以若有若无为美” (《如兰一集序》),凡此,都可以从这首词中有所感悟。本词篇以简约含蓄、清丽隽美的语言,概括《牡丹亭》的艺术追求和美学理想,绝议论,穷思维,自然神韵,微渺无垠,给读者留下驰骋想象的阔大天地。张德瀛《词徵》中评此词说:“汤义仍词情文俱美,大致不出曲家科白。若《阮郎归》之 ‘断肠春色在眉弯,倩谁临远山。蜀妆晴雨画来难,高唐云影间。’ 舞身如环,绰有丰度,斯足称矣。” (《词话丛编》)这一评语有井蛙之嫌。它不顾及全词构思的整一性与飞动性,也背离了《牡》剧十四出所提供的背景材料,落实太板且太俗,距汤显祖词义相去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