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回

史湘云的一票

这回来说说史湘云手头的一票。其实史湘云本身也是个局中之人，只不过是中途退出了，书中也明确交代了史湘云相亲的事情，但是这金玉之说开始的时候可不仅仅是指钗玉之间，金锁是金，金麒麟也是金，所以我说不能说金锁配宝玉，只能说好词配好句，因为金麒麟再“文采辉煌”，但没有高人所授的好词句也只好靠边站。不过局中人还是很在意的，不但林黛玉担心宝玉与湘云会因为这小物件搞点事出来，其实薛宝钗也是很在意的。当那个宝玉爷爷当年的替身张道士，如今的“大幻仙人”“终了真人”，而且人家这头衔还都不是自封的，一个是先皇御口亲封，一个是当今皇上亲封的，各路王公、藩镇都称其为“神仙”的半仙之体送来个赤金点翠的麒麟时，宝钗一眼就认出史湘云也有这么个玩意儿。黛玉嘴上冷笑着臭宝钗：“她在别的上，心还有限，惟有这些人戴的东西上，越发留心。”其实她自己看见宝玉听说湘云有金麒麟，赶忙将张神仙所送的麒麟收起来也是一个劲地瞅着贾宝玉点头，直看得贾宝玉不好意思，只得又把麒麟掏出来假装要送给她，她心里当然也想要一个，不然干吗事后又跑去侦察？而且湘云一到，她就说：“你哥哥得了好东西，等着你呢。”宝玉夸湘云会说话，这不过是句客套话，但黛玉马上就接过话茬，而且是冷笑道：“她不会说话，她的金麒麟也会说话。”这金麒麟可是和金锁一样都种到林姑娘的心里去了，当然这面子更重要，所以嘴上只好死硬，说自己“不稀罕”。宝玉给她北静王的手串，她扔到一边不稀罕，那是真不稀罕，这金麒麟她说“不稀罕”那可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呢！不过这金麒麟却被贾宝玉搞丢了，但恰巧又被史湘云捡到了，可惜不知道这金麒麟究竟是如何成就了史湘云与卫若兰的，后人只好从脂评的寥寥数语中尽情猜测了，脂评道：“后数十回若兰在射圃所佩之麒麟，正此麒麟也。提纲伏于此回中。所谓草蛇灰线，在千里之外。”

既然湘云已然中途退出，我们就不妨让她也来投一票了。湘云对于宝钗的赞誉书中可不止一次，黛玉学她咬舌“二”“爱”不分，湘云就气得说：“她再不放人一点儿，专挑人的不好。你便比世人好，也不犯着见一个打趣一个。”说实话，湘云这话说的是真没毛病，黛玉的嘴确实是太损了点，而且是不分场合，不分对象，必定要在话语上要个强；薛姨妈留宝玉喝酒，宝玉的奶妈李嬷嬷怕他喝多了，故意拿贾政吓唬贾宝玉，其实这也算不上什么过错，但林黛玉便说：“别理那老货，咱们只管乐咱们的。”那李嬷嬷若斗嘴怎么可能是林黛玉的对手呢？最后只好说：“真这林姐儿，说出一句话来，比刀子还尖。你这算了什么？”前面我们也曾提到过周瑞家的给她送宫花，她也是一句话杠得人下不来台。如今她和湘云杠上了，湘云就搬出宝钗来和她对决：“你敢挑宝姐姐短处，就算你是好的。我算不如你，她怎么不及你呢？”黛玉听了也只好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她！我哪里敢挑她呢。”

湘云对于宝钗的喜爱可不是光人前说说的，自己一个人在家也时常念及宝钗，甚至深恨自己和宝钗“不是一个娘养的，我但凡有这么个亲姐姐，就是没了父母，也是没妨碍的。”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黛玉自己后来也承认：“谁知她竟真是个好人，我素日只当她藏奸。”当然也有人说，薛宝钗假仁假义，几两燕窝、一番装模作样的大道理就把林黛玉给搞定了，如果您非这么想那我只好说：您在现实生活中一定也是个难搞的茬，谁对你好都是别有用心的。林黛玉以前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孤苦无依，其实是她自己把自己给孤立了，别人都有亲戚，独她没有，所以她独自垂泪，那史湘云呢？湘云就曾劝过黛玉：“我也和你一样，我就不似你这样心窄。何况你又多病，还不自己保养。”又如邢岫烟，那样“酒糟透”了的娘老子还不如没有的好。更不要说妙玉了，那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也没见她闲来无事“不是愁眉，便是长叹”，又或者“自泪自干的”，“倚着床栏杆，两手抱着膝，眼睛含着泪，好似木雕泥塑的一般，直坐到二更多天”。不过这也不能怪林妹妹，她的历史使命就是“哭”，以泪还情，泪尽情清。

不过在湘云的感染下黛玉还是有所变化的，毕竟别人相劝对于黛玉来说都不过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唯有湘云的身世与她一般无二，才最有说服力。本来黛玉正打算对月感怀，“自去俯栏垂泪”，被湘云一通劝说，不忍“负她的豪兴”，湘云又热情万丈地给黛玉介绍眼前的凸碧山、凹晶馆，不料，这“凹晶”二字却是黛玉所拟，这一来把黛玉的兴致也提了起来，不无得意地告诉湘云：“实和你说罢，这两个字还是我拟的呢。”“带进去与大姐姐瞧了。他又带出来，命给舅舅瞧过。谁知舅舅倒喜欢起来。”“所以凡我拟的，一字不改都用了。如今就往凹晶馆去看看。”这才有了后来那篇精彩绝伦的《中秋夜园即景联句三十五韵》，也就是凹晶馆联诗。

可见贾政的意见黛玉很在意，贾敏在世时必定没少在家人面前赞誉过贾政，所以不但黛玉对这个二舅心存敬意，当年林如海举荐贾雨村时也没少夸贾政。那贾雨村虽说与黛玉有师从之谊，但是林黛玉的满腹才华跟他可没什么瓜葛，一则时间太短，二则林黛玉年龄太小，身体还太弱，上课三天打鱼得有两天半晒网，所以黛玉的学识应该是父母所授，还有就是遗传基因了，有天赋。因此以文化人自居的贾政必然在内心是欣赏黛玉的，再加上对妹妹贾敏的感情，和林如海曾经的交情，所以在贾宝玉的婚事上，没准他会投林黛玉一票。除了贾政，我并没有让其他的男人参与到这件事情中，免得把简单问题复杂化，但是贾政不一样，他是贾宝玉的亲爹，他不可能对儿子的婚事不闻不问——他可是连贾宝玉和贾环的姨娘人选都上心的人啊！书中第七十二回，赵姨娘想替贾环讨要彩霞，不敢和王夫人说，晚上睡觉时便求贾政，贾政就说：“我已经看中了两个丫头，一个与宝玉，一个给环儿。”贾政到底看中了哪两个丫头，书中没有交代，我们也没必要非得琢磨，但由此可见贾宝玉的正经婚事他岂有不管之理？！

我们接着说湘云手头那一票，写诗联句不过是日常生活的调味品罢了，毕竟不能当饭吃、当日子过，何况宝钗的文采也并不比黛玉逊色；湘云也不是没头脑的人，权衡利弊，她最终还是会将自己那一票投给宝钗。

假如那几个比较重要的、有可能有发言机会的丫头，也给她们一人一票，贾母的大丫鬟鸳鸯、王熙凤的大丫鬟平儿、贾宝玉的大丫鬟袭人、林黛玉的大丫鬟紫鹃、薛宝钗的大丫鬟莺儿，外加薛蟠的姨太太香菱，她们会投谁的票呢？

首先是鸳鸯，她肯定是跟着主子走，贾母投谁她投谁；平儿也一样，她是绝对不会和王熙凤唱反调的；而贾宝玉的大丫头袭人可是绝对不会和主子一条心的，虽说她亦有些痴处：“伏侍贾母时，心中眼中只有一个贾母；今与了宝玉，心中眼中只有一个宝玉。”但是在为自己挑选顶头上司这件事情上，她是绝对不会和主子统一战线的，理由我就不重复了，书中比比皆是。紫鹃不用说，肯定是黛玉的铁杆粉丝；莺儿当然也是要向着自己的主子的，不然她也不会听见宝钗读宝玉上的字时主动提醒钗玉二人：“我听这两句话，倒像和姑娘的项圈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多亏了她这句话我们才有机会一睹宝钗金锁的芳容：“珠宝晶莹、黄金灿烂”，此物深藏于宝钗的大红袄里面，需解了排扣方可掏出，可不是像所有的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薛宝钗成天挂个大金锁满世界跑。宝姑娘可是个低调的人。香菱呢？她就有点为难了，毕竟黛玉和她也有“师从之谊”，宝钗平时待她也不薄，照她的本意，最好就是弃权，听天由命，但是薛蟠是绝对不会允许她这么做的。书中第八十回，这也是曹公所留下的最后一回了，香菱因为坏了薛蟠和宝蟾的好事，被薛蟠“赤条精光”地追着打；要知道薛蟠虽然混蛋，但在他妹妹身上那可是一万个精心的，香菱若是敢坏了宝钗的好事，那她可真是死定了。所以她除了投宝钗的票根本没有别的选择。因此这一局的结果是“金玉”队：湘云、袭人、莺儿、香菱，“木石”队：贾政、鸳鸯、平儿、紫鹃，比分4∶4，平局。

有人要问了，说了这么一堆人，怎么就没说那个重量级的人物呢？她一票顶十票用呢！是啊！哪能不说她呢？！贾母啊！“木石姻缘”的始作俑者。正是她安排了童年时期的宝黛同桌吃饭同床睡，这才搞得二人从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耳鬓厮磨到情窦初开、日久情深、难以自拔，如今她该怎生收场呢？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