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歌》翻译|原文|赏析|评点

红楼梦诗词鉴赏《好了歌》跛足道人

跛足道人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这首“好了歌”从体裁上来看,应该属于“乐府歌行”一类。从形式上来讲,是有规律的重唱和排比,以设问设答的句式,进行反复咏唱,语言朴质无华,自然流畅,富有韵律感;从内容上来说,可分四层意思,每层用“世人都晓神仙好”开头,用“了”字作结,故名“好了歌”。

这第一层意思讲的是作官,第二层讲发财,第三层说夫妻关系,第四层则是父子关系。

如果再归纳一下,也可以把它分成两大部分。前部分讲升官发财,后部分讲人伦关系。

很显然,这首诗有着浓厚的宗教色彩,是佛教的所谓“色空观念”。佛教把有形的万物称之为“色”,而万物为因缘而生,本非实有,所以说是“色空”,也就是“四大皆空”的意思。

首先,跛足道人宣扬了王侯将相、高官显贵都不过是过往云烟,无须孜孜以求的思想。影射了某些官场小人,如《儒林外史》中的范进和周进,《红楼梦》里的贾雨村之流,一心只到书中去抠“黄金屋”、“颜如玉”。中举之前穷愁潦倒、敝履破衣;一旦高中则扬眉吐气、衣锦还乡、吆五喝六、不可一世。而这些又能维持多久呢?“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即使是位极人臣、权倾朝野,到头来还不是荒冢一堆,淹没于蒿草、古径之中?

然后,又奉劝那些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信条的逐利者:不要整天搜索枯肠,贪得无餍,每天只恨聚的太少,等到聚多了说不定自己也享受不到了。就如《红楼梦》中的王熙凤,守着这么个富甲天下的荣国府,除了正常的收入外,她还要千方百计地在丫头奴隶们的身上打主意,还要依仗权势接受贿赂,还要去放高利贷盘剥穷人……到头来腿一伸,什么也带不走。

高官厚禄、荣华富贵,转瞬间就会成为历史陈迹:“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正如司马光在《呈乐道诗》中所说:“欢游俯仰皆陈迹,薄宦须臾即色空。”

这里,作者一方面批判了世人追求功名富贵的迫切愿望,一方面只把功名富贵和“神仙”对立起来,宣扬了所谓“色空”的虚无主义思想。

接下去的两个内容,就是对夫妻、父子等人伦关系的全盘否定。

这种人伦关系,在封建社会里,有着非常严格的行为准则。什么“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朋友有信”等等。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不用说,这指责的对象是妇女。在封建礼教和程朱理学的熏陶下,“贞节牌坊”,是一块诱人而又杀人的金牌子。有的父母为了得到它,逼迫亲生寡女悬梁自尽,引以为荣;有的寡妇为了得到它,含泪与青春告别,走上黄泉之路;但不用说也有一些妇女,不受它的引诱和威逼,在丧偶之后,毅然重新选择了自己的幸福之路。这里所指责的对象,对那些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道德败坏者是正确的,而对另一部分如卓文君等幸福生活的追求者来说,则是错误的,因为,它扼杀了人性。

不管是道德败坏者也好,追求幸福者也好,总之,“君死又随人去了”,这是说明封建的婚姻制度的解体,程朱理学在人们心目中的彻底垮台。

至于“孝顺儿孙谁见了”更是对封建礼教全面崩溃的无情揭露。例如,贾府的第四代传人贾蓉,在国孝期间,因祖父贾敬去世而“乞假归殓”。当晚四更,在贾敬灵前,“稽颡泣血”,“直到天明喉咙都哭哑了”,其“孝”心可谓诚矣!谁知天一亮回到家里,看见了尤二姐(贾珍、贾蓉父子共同的情人),马上就嘻笑颜开,把晚间的“悲痛”,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他还撺掇其叔贾琏私娶了尤二姐作妾……如此置国孝家孝于不顾、乱伦失礼的纵欲行为,和封建社会最起码的道德准则,也相距太远了。它无情地暴露了封建贵族阶级的荒淫无耻、封建道德的日趋败坏,何止是“不孝”而已?所谓“登利禄之场,处运筹之界者,窃尧舜之词,背孔孟之道”(《姬子》)。是也。

总之,作者通过跛足道人之口,对当时社会上所反映出来的追求目标和道德风尚,作了全盘的否定。这种否定虽然表现了一种“人世变化无常、好景难久”、“到头一场空”的幻灭思想,但人们总可以通过这种幻灭思想,得到封建制度濒临崩溃的启示。而对功名利禄的不堪向往,实际上也就是科举制度在人们心目中贬值所引起的反映。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曹雪芹所处的康乾盛世,实际上是封建社会走向衰亡的回光返照时期。虽然由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萌芽,封建制度面临全面崩溃,但其外表,仍然保持着表面的繁荣,一般人是不容易看出其内涵的,而曹雪芹由于亲自经历了升降沉浮的生活巨变,才可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敏锐地洞察到封建王朝的没落已由于它内部的溃烂而终于不可避免。

“盛与衰”,正在互相易位,“好”与“了”正在互相交替。“……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只有破坏了旧的,才能建设新的,这是辩证的哲理。曹雪芹已于痛苦的挣扎中意识到了这一点。

我们读这首歌,一方面要摒弃那虚无主义的消极思想,另一方面更要从字里行间去探求闪光的瑰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