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诗词鉴赏《重游太虚幻境所见联额三副(其二)》福善祸淫
福善祸淫
过去未来,莫谓智贤能打破;
前因后果,须知亲近不相逢。
这副横额联语也出自一百十六回,是继上副牌坊联语之后走到宫门见到的。宝玉看后“心下想道:‘原来如此!我倒要问问因果来去的事了。’”
“因果来去的事”,本来是古人思考事物发展变化的一种朴素的科学方法,但是由于当时还未能全面系统地认识客观发展规律,只是以个人主观愿望来运用这一方法,因而就形成了前因行善或行恶,后果便有善或恶的报应的说法。“福善祸淫”,出自《书·汤诰》:“天道福善祸淫。”《传》:“政善,天福之;淫过,天祸之。”后来,佛教传入,出现了轮回的说法:善因得善果,恶因得恶果。又有“尼陀那”因缘说,认为因缘是产生结果的直接原因及促成这种结果的条件。联系到人生,便形成“宿命论”,认为人的前世本有生命,或为天,或为人,或为饿鬼、畜生,流转不息,升沉不定,而今生命运的好坏,乃是由前世所为的善与恶决定的。“因果来去”说,只是个思想方法,压迫者利用它,就以之解释他们的压迫剥削有理,他们前生种好因,今天才得居人上,成为人上人,而穷苦人则因前因坏,今天才当牛作马;可是,被压迫者也利用它来反抗压迫者,认为压迫者的恶行必得恶报,暴君早晚要灭亡,于是引起历代农民大起义。
《红楼梦》续书在这里出现这副联语,其用意不在警言劝世,而是在慨叹书中人物的命运,概括书中人物的悲惨结局。横额与联语不是相辅相成的关系,而恰恰是相反的。中国古代哲学以及传来的佛学都认为人世应该是“福善祸淫”的;可是,在《红楼梦》一书中所反映的社会现实,人们却大多是因善得祸,行恶得福。
试看,贾宝玉生来机灵乖巧,十几岁就能遍题大观园的对额,写了长诗《姽婳词》,又赋了《芙蓉女儿诔》,可谓才华横溢。他追求个性解放,打破世俗偏见去爱他所心爱的女子。他主张平等,尊崇女性。他常常抱打不平,救援受迫害的奴才。他一心要与林妹妹成婚配,他一意地鄙弃仕途禄蠹,要闯破荣宁华府的牢笼,要一反封建豪门的清规戒律。可是,结果却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才华未得施展,爱情终遭毁灭,而他要挽救的奴隶竟一个一个地遭到命运的打击。
此外,象“心比天高”的晴雯,却因“风流灵巧”而“招人怨”,以致“寿夭”,使“多情公子(宝玉)空牵念”;象“才自精明志自高”的探春小姐,面临贾府大厦将倾的危局,曾试图“兴利除弊”,挽救颓势,但终未成功,反而遭到远嫁三千里外的厄运;象“气质美如兰,才华阜比仙”的妙玉,那样高洁过人,却“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
所有这些“智贤”之士,都曾不信命运的摆布而挣扎过、反抗过,但是,结局却都与他们的主观努力相反,都没有“打破”社会压力,都没有与所爱的“亲近”“相逢”。
另一些人,干尽了坏事的薛蟠,反被赎出来与香菱结了婚。穷奢极欲的贾府老少爷儿们,贾赦、贾珍、贾琏之流,却重享荣华富贵。而宝玉身边的“温柔美丽的鹰犬,同床异梦的敌人”花袭人却与“温柔体贴”的优伶蒋玉菡成了亲,过上“从此又是一番天地”的生活。
由此可见,这副联语非但不是庸俗的劝世经文,反而是痛斥现实丑恶的匕首、檄文。它揭露出世俗的欺骗,告诉人们在现实社会中,不仅没有“福善祸淫”的因果报应,反倒好人个个受折磨、遭迫害,坏人个个享荣华、得安宁,因此,更能唤醒读者对那个黑暗现实的无比憎恶与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