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诗小札·作诗三“要”
上面谈了作诗三“不”,现在再谈谈三“要”。
第一,写出诗来要有诗味儿。我们作诗,不论学写古体诗词还是用现代汉语写新诗,都意味着不是写散文,不是堆砌概念和辞藻,更不是张贴标语、呼喊口号或编顺口溜、数来宝,而是在进行一种相当艰苦的文艺创作。唐人裴说有两句诗很有意思:“读书贫里乐,搜句静中忙。”所谓“静中忙”,正是一种紧张而快乐的脑力劳动。它要求诗人开动脑筋,斟酌词句,力求用精粹的语言文字表达美好的思想感情。我们有些同志,有创作激情,有一闪即逝的灵感,也有急于把一种意念用文字表达出来的迫切要求,可就是苦于缺乏诗的语言。有时写出来的内容并不坏,只是用语太空泛,词汇太贫乏,总之诗味不足。这样,即使写得数量再多,水平也不易提高。要想写出有诗味的诗来,我看除了生活经验和对事物的反应敏感外,还要多读,读好诗,甚至读书范围不限于诗。缺乏学问的素养和艺术的磨炼是不易写出好诗来的。现在有的老年同志爱写旧体诗词,而旧体诗词并不好写。有些中青年同志比较喜爱新潮,多写所谓“朦胧诗”,结果只有“朦胧”而没有“诗”,对读者自然也就缺乏吸引力。1936年,舍弟同宾十一周岁,在先父的指点下学着写诗,曾写过一首五绝:“碧水映红日,轻烟缕缕飞,春风吹陌上,独自抱书归”。这确是一个小学生放学回家的形象。还有一首是:“独步荷池畔,绕花到四更,疏星衬明月,万籁尽无声。”看似平常,却饶有诗意。而我当时却连作诗的门儿都摸不到,先父每斥我为笨货。直到1944年我二十二岁,才算学会了一点写诗的门径。当时因初恋失败,心境颓唐,曾写了一首七绝:“落花微雨梦中身,燕迹空悲梁上尘,吟到当时明月在,平生不负负心人。”其实前三句都是从晏几道的[临江仙]抄来的,只有一句是自己的真实感情,不过总算像一首诗了。
第二,写旧体诗词一定要讲究格律。格律实际就是作诗填词的规矩、法则。我们做游戏,还要定几条规则,为什么到了文艺创作就想打破规律呢?什么是旧体诗词的格律,下文再谈;但这里我只想强调一下,既要写旧体诗,尤其是写近体诗(即五、七言律诗和绝句)和填词,最好是按照诗词格律办事。邓拓同志当年在《燕山夜话》里曾有一段名言,大意说如果你填一首[满江红]的词,而字句平仄全不符合[满江红]的格律声调,那最好改称“满江黑”,不必借用[满江红]这个调名。现在有人填“词”,除句字数大致不差外,格律平仄一概不管,读起来不仅没有诗味,而且使人感到十分吃力。俗话说“吃力不讨好”,何苦要作诗呢?
第三,写旧体诗词一定要押韵,而且韵脚应力求妥帖。封建时代的文人写旧诗,尤其是写近体诗,大都依照唐韵;后来又有“平水韵”,基本上还是依据唐韵。到清代,则一律依照《佩文诗韵》,因为那是官方规定的。清末以来,这个规定已逐渐被打破,现在有的人则往往只凭主观随意性而不作深入地研究了。我个人认为,连戏曲唱词还要讲“十三辙”,作诗岂可不考虑押韵! 今天有些人,不仅开口韵的字(韵尾收—n的,如身、新、因、邻等字)和闭口韵的字(韵尾收—m的,如深、心、音、林等字)混用不分,而且连“中东”辙和“人辰”辙也混用起来,实在有点令人不能卒读。在戏曲“十三辙”中,是没有“—eng”或“—ing”这一道辙口的(即“庚亭”辙),而普通话中则有之。我个人是不同意把“—eng”或“—ing”的字同收“en”和“ong”的字在一起混用的。这样混用,即使作为戏曲唱词,也不算很规范;如果写律诗时韵脚的字也这样任意混用,就更不妥当了。还有,由于普通话中没有入声字,有人写旧体诗便往往把某些入声字任意当作其他声调的字来用,并与某些非入声字一同作为韵脚字混用通押,我看此风也不可长。因为你如果把这些“框框”都打破,那还不如写白话诗或写散文更为明畅易读,又何必硬称之为旧体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