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小姑曲
开门白水,侧近桥梁。
小姑所居,独处无郎。
干宝《搜神记》述: “广陵蒋子文尝为秣陵尉,因击贼,伤而死。吴孙权时封中都侯,立庙钟山,转号钟山为蒋山。”刘敬叔《异苑》说: “青溪小姑,蒋侯第三妹也。”青溪小姑是钟山神蒋子文的第三妹,故称小姑,为青溪女神。本篇乃是祭祀青溪女神的歌辞,系民间祭神乐歌,故《乐府诗集》把它列入《神弦歌》之内。
荆楚多巫风,南方人民多“淫祀”。朝廷以隆重的祭典,来“用乎宗庙社稷,事乎山川鬼神”,平民百姓却把祭祀鬼神之事,看作一种有趣的集体娱乐活动,常常把一些理想化的男女相悦之事加到鬼神身上,用歌舞来表演,或口头进行传唱,这在《楚辞·九歌》中就有了反映。在长期封建文化的禁锢下,男女之间的正常爱情被说成“淫奔”,反映爱情生活的乐歌被称为“淫声”,不合封建礼制而设的祠庙被说成“淫祠”,不合礼制规定的祭祀活动则被称之为“淫祀”。但人民恰恰在这种祭神乐章中,加进了不少富有生活情趣的描画与抒写,绘神鬼形貌,道鬼神举止,一悲一喜都反映着人民大众对生活的感受和认识,因此与朝廷贵族所用的郊庙歌辞大异其趣。
南朝民间乐府中的《神弦歌》,其性质大体如此。从歌中所出现的地名来考察,产生歌曲的中心地点是在当时的国都建业,即今江苏省南京市。这在六朝时期是一个十分繁华的都城。都城东郊,发源于钟山的一条溪流, “其流九曲,达于秦淮。”这条溪流,就叫青溪。蒋子文既为钟山神,山下青溪之神,由其妹来充任,这在人民的想象中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哥哥怎么成神,在传说中是作了交代的,但是,这个小妹妹怎么没有结婚,就成了神呢?我们却不得而知。一说,她有两个孩子;但又说是不可靠的。据吴均《续齐谐记》的叙述,这位女神“年可十八、九许,容色绝妙”,而且还娴熟音乐,非常多情。青溪上有桥,桥侧有庙,称青溪庙;庙中之神,即此青溪小姑。那末她曾否有过爱情生活呢?《青溪小姑曲》产生时间较早,还没有写到她的恋爱活动;但其后传到梁代吴均写《续齐谐记》、产生《青溪小姑歌》的时候,则有了与人留连交欢的风流韵事。不管怎样,人们对此“独处无郎”的少女神,总是感到兴趣吧?至少是青溪附近的青年小伙子,在溪上往来徘徊的时候,或许可以增添一点缥缈神奇而又天真无邪的遐思幻想吧?
诗歌写得很单纯,短短四句十六字,只是白描“小姑所居”的青溪庙及其附近的环境,最后交代其“独处无郎”的少女神身份和境况,可说是“画龙点睛”之笔,使全诗皆活,把读者的想象活动都调动了起来。民间歌谣,妙就妙在以有限的短句,传不绝的余韵。
“开门白水,侧近桥梁”,二句都省略了主语,主语是青溪女神所居的青溪庙。青溪庙建在青溪河边,打开庙门,面对的就是青溪河上洁白的流水;青溪庙的旁边,靠近一座桥梁,这桥梁正是架设在青溪河上。这是描写青溪庙附近的环境,也是青溪女神起居往来的环境。有了这样一个环境,神庙的位置、神女的活动,都具体化了;更重要的是使读者的想象有凭借和依托,有了具体、实在的落脚点,而不致凌虚蹈空,你看:神庙前的溪水长流不息,溪畔有青春的树木,溪上的桥,溪边的庙连同树木一起倒映在洁白的溪水之中,神女在这里巡行,她那飘忽的身影定然也常常倒映在水中,她什么时候出来呢?在早晨,还是在夜晚?她又在何处出没呢,在青青的树下,还是在静静的桥边?那风吹树动,那云飘雾飞,还有那青溪上的晨曦夜影,鱼跃龟游,隐约明灭之中是否就是神女之魂在飘游!吴均的《续齐谐记》写一个青年在青溪桥边唱歌,把青溪神女引到了自己身边,就是依据一定的环境进行幻想的结果。想象不能天马行空,不着边际的幻想只能使人感到幻灭,启迪不了人的神思。本诗前二句所作的环境描写,既给作品创设了特异的艺术境界,又给人们开辟了具体的想象天地,看起来平淡无奇,作用上却非同小可。
“小姑所居,独处无郎”,二句点明青溪小姑在青溪神庙独居、独处,没有同她成双配对的青年儿郎。也就是说青溪小姑还没有对象,更没有结婚,她还是一个少女神。这位“独处无郎”的少女神给人的遐思幻想是多侧面的:年岁大的老人可能怜悯她的独居,怕她孤单,得不到应有的天伦之乐;甚至还要为她操心,希望她能够找到如意的郎君,过上美满的家庭生活。年轻的姑娘们,一定会把她视为自己的姊妹,以自已的悲欢来想象少女神的悲欢,以自己的追求来想象少女神的追求,对少女神的处境,既给同情,又寄希望,就象关心自己一样地关心着她的命运。而多情的青年男子,在人神恋爱的神话传说气氛中,很可能幻想着在青溪之畔与这女神邂逅相遇,得到女神的青睐, “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九歌》中写到的青年男巫就曾这样幻想过司爱女神为之递送秋波的。这里的青溪女神,似乎还不曾谈情说爱,但她那“独处无郎”的少女神身份和境况,正好给未婚而多情的青年男子张挂起幻想的云帆,哪怕是在一霎眼、一凝神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