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大驾
南山郁岑崟,洛川迅且急。
青松荫修岭,绿蘩被广隰。
朝日顺长途,夕暮无所集。
归云乘幰浮,凄风寻帷入。
道逢深识士,举手向吾揖:
世故尚未夷,崤函方崄涩。
狐狸夹两辕,豺狼当路立。
翔凤婴笼槛,骐骥见维絷。
俎豆昔尝闻,军旅素未习。
且少停君驾,徐待干戈戢。
潘尼字正叔,荣阳中牟(今属河南)人。他是著名诗人潘岳之侄。他在文学史上的地位虽远不如这位叔父重要;但在史籍中的名声却优于潘岳。据《晋书》本传载,潘尼“少有清才,与岳俱以文章见知,性静退不竞,唯以勤学著述为事”。晋武帝太康年间,他应秀才考试,任太常博士。惠帝元康初年为太子舍人,历任秘书监、中书令等职。怀帝永嘉末 他眼看洛阳屡被前赵刘聪等人的军队攻击,形势岌岌可危,便携带家属想逃归乡里。中途遇到敌军,只得投奔当时人民聚众自保的“坞壁”中,不久病卒,享年60余。
这首诗大约作于晋惠帝光熙元年(306年)的春夏间。“大驾”代指皇帝,即晋惠帝司马衷。一般来说,古人写到迎接皇帝大驾,总要写得典雅庄重,充满歌功颂德的辞句。但潘尼这首诗完全不是这样。当时正是“八王之乱”的后期。晋惠帝在历史上是一个出名的白痴。他从太熙元年(290年)即位之后,就不过是人们手中的一个傀儡。政治实权先后掌握在外戚杨骏、皇后贾氏、赵王司马伦、齐王司马冏和长沙王司马乂手中。太安二年(303年),成都王司马颖和河间王司马颙又联合反对司马乂,不久,东海王司马越将司马乂囚禁了起来,司马颙的部将张方杀了司马乂,并劫惠帝西奔长安,把他置于司马颙的掌握之中。后来司马越与司马颙又互相攻打,光熙元年初,司马越派兵进攻长安,以图劫还惠帝。这年4月,司马颙战败,司马越部下的鲜卑族雇佣兵在长安大肆劫掠,杀害了2万余人,给人民带来了严重灾难。这样,惠帝落到了司马越手中。并于这年6月回到了洛阳。从此,西晋的政权落入司马越之手。但朝廷的实力经过长期的混战,已经衰弱不堪,而以今山西临汾一带为根据地的匈奴族人刘渊所建立的前赵却日益强大,不久即派兵南侵。最后,司马越也只落得个众叛亲离,忧惧而死,洛阳就为前赵所攻克。
潘尼这首《迎大驾诗》既作于司马越刚得势,派他在途中迎接惠帝之时,他的心情自然是比较沉重而苦闷的。因此在这首诗里既没有半点乐观情绪,更不包含任何“颂圣”的意味。此诗共分两个大段,从开首“南山郁岑崟”起至“凄风寻帷入”八句是第一段。这一段主要是写景,同时在写景中点出了当时的节令和作者的观感。从“道逢深识士”起至末句“徐待干戈戢”,是第二大段。这一段主要是发表作者对当时局势的见解。诗中所载“深识士”的话,显然是出于假托,不过借他的嘴来发表作者自己的看法。
在第一段里,作者的写景粗看似乎是纯客观的描述,其实并不是这样。 “青松荫修岭,绿蘩被广隰”两句,写的虽是草木的茂盛,显示出春夏间景色。 “绿蘩”一句却暗喻了战乱的严重后果。 “蘩”是白蒿,春夏间蒿草初生,还是绿色的,到秋天变衰,渐成白色。这“蒿”草本来象征着人迹罕至,田园荒芜。古书中写人贫困及孤独,常用“蓬蒿没户”来形容;写开垦荒地则说“斩刈蓬蒿”。现在潘尼出去迎驾的地方,正是京城洛阳的近郊,他早上离开京城, 天还没晚,所见的已经是广阔的原野上布满了蒿草。那么人民的流亡,田地的荒废已经不言可知。接着说“朝日顺长途,夕暮无所集”,这是写战后人口稀少,与曹操《蒿里行》所说的“白骨露于野, 千里无鸡鸣”是同一现象。所以象潘尼这样身负迎接皇帝之命的官员,也因找不到村落而“无所集”,只能宿于途中。下面的“归云乘浮”,正是点出作者宿于车中,即车幔,他在车中只见雾气笼罩车身,有如云气。这种景象当然会产生荒凉和悲伤的情绪,所以虽在春夏之际,夜风吹来,不但令人寒冷,简直引起愁苦。
第二段的写法和第一段又有不同。如果说第一段重在客观描写的话,第二段则重在抒情。在作者看来,司马越虽然战胜了司马颙,但天下远不曾太平。这次和他一起来迎驾司马越的徒党无非是“狐狸”,而掌握朝政的司马越本人无非是“豺狼”。真正有才能的人物则成了笼中的“翔凤”和被絷的“骐骥”。这显然是暗喻他自己的“从容而已”和“备尝艰难”( 《晋书》本传)。 “俎豆昔尝闻,军旅素未习”用《论语·卫灵公》典故,表示自己不懂军事,实则是吐露对战乱的不满。最后“且少停君驾,徐待干戈戢”更表示了自己对仕途的厌倦和时局的反感。这种情绪实际上代表了许多正直知识分子的情绪。潘尼的诗歌传诵之作不多,但这首诗写出了作者的真实感受和对政局的清醒态度。在写景技巧上,炼字造句亦颇具匠心。在西晋后期诗歌中还是较有价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