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虎行|原文|翻译|赏析|鉴赏

猛虎行

渴不饮盗泉水,热不息恶木阴。

恶木岂无枝,志士多苦心。

整驾肃时命,杖策将远寻。

饥食猛虎窟,寒栖野雀林。

日归功未建,时往岁载阴。

崇云临岸骇,鸣条随风吟。

静言幽谷底,长啸高山岑。

急弦无懦响,亮节难为音。

人生诚未易,曷云开此衿。

眷我耿介怀,俯仰愧古今。

“猛虎行”是乐府《相和歌·平调曲》名。作者陆机出身于东吴望族,吴亡十年后,才出仕晋朝,又逢晋室统治集团内部倾轧纷争,“羁旅入宦”颇受嫉忌,曾力辞军职而未被成都王司马颖准许。这首诗当是他受到谗言,自悔出仕,内心矛盾苦闷时所作,亦算是他诗作中的一篇代表作。此诗抒发了陆机正直独立的怀抱不得实现的感慨,表现了他壮志未酬仍不失男儿志士阳刚耿介之气的性格。

诗的开头四句,立意极高。 “渴不饮盗泉水”,用的是“孔子过盗泉渴而不饮”的典故、由此生发出下句“热不息恶木阴”。引典对偶颇有气势,写出了志士的操节与风骨。这里的“盗泉”、 “恶木”代指朝中恶人,诗人自比仁人志士,决意“多苦心”,绝不与这些人同流合污,从而表达了诗人高节的情操,为下面抒情言志起定了一个较高的格调。

“整驾”以下八句,每两句为一组,分别叙述了诗人“出征前”、 “征途中”、 “归来时”的情景及其结果。 “整驾肃时命,杖策将远寻”。写的是诗人领命出征前整顿车驾,敬候君命的情景。一个“肃”字便点出了诗人与将士恭敬听令谨慎出征的神情,和为君为国杀敌立功的决心。 “饥食猛虎窟,寒栖野雀林。”诗人这里反其意引用乐府古辞: “饥不从猛虎食,暮不从野雀栖”句,将征途中将士饥寒交迫、过岭穿林的艰苦境况生动地表现了出来。森然恐怖的“猛虎窟”,幽静昏暗的“野雀林”,人迹罕至,野兽横行,远征将士朝夕食宿在这样的环境里,为的是谋取功名。诗人为了描绘征途的艰苦劳顿,选取了“猛虎窟”、 “野雀林”这样两个典型环境,达到了渲染征战残酷艰辛的效果,较好地刻画了将士英勇无畏的斗志,为下面“日归功未建,时往岁载阴”埋下了一个深沉的遗憾和感叹。一年的光景即将过去,每日的风餐露宿、忍饥挨饿,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讨贼杀寇建功立业吗?可由于君命难择,自己的命运不佳,到头来仍是功不成名不就,深负平生之志。诗人此段采用了“障目”手法,先描写将士浩浩荡荡整驾出征,含辛茹苦不怕牺牲的情景与风貌,给人一种出师战必胜、攻必克的气势和感觉;然后诗人笔锋急转直下,却给读者一个料想不到的“功未建”的结果。读至此,令人不由憾然心动。 “崇云临岸骇,鸣条随风吟。”内心苦闷难耐的诗人,面对此情此景,自然也就愈发显得心中梗塞压抑,四野声象萧条。

“静言幽谷底,长啸高山岑。”诗人经幽谷而静思,面对现实,心负重挫,难能可贵的是,并未潦倒颓唐,而是迎风纵马“长啸高山岑”。一个“啸”字在这里用的颇佳,如山林猛虎,似狂奔烈马,充分表现出了诗人具有经得起困顿挫折的慷慨气魄和男儿志士豪放坚毅的性格。诗人陆机虽为降国之将,但他毕竟是将门之子,为人刚强豪放,又不同于一般粗勇蛮悍的武夫,对官场的浊风腐气、奥妙机关也有自己的认识,所以他这时内心是清醒的。请看“急弦无懦响,亮节难为音”。时下世俗爱赏缓弱柔靡之音,自己只能弹奏急促响亮的音节,不能悦世人之耳,因此必然得不到人主和世人的赏识。这里的“急弦”和“亮节”是一种暗喻,暗喻怀贞信之节的人言必慷慨,但却不被理解和重视,所以“难为音”。 “人生诚未易,曷云开此衿。”是悲、是叹、是愤、是怨,人在此联中恐怕抒发最多的还是对自己“行役之心”的悔恨。人生在世既多苦难,而自己的节操与性格又不合世俗,就更为不易了。到头来违志入宦,虚耗岁月,留下的只有遗憾和悔恨,又怎能使自己的襟怀畅适呢?

“眷我耿介怀,俯仰愧古今。”面对现实,诗人回顾自己正直独立的抱负未得施展的经历,由衷地发出愧对古今的感慨。虽有自悔,实际上却是诗人从这种矛盾的心境中曲达自己光明正大的志向。这最后两句,既是为悲悔而发,又是全诗命意归宿。婉怨中不无阳刚之气,悲愤里尽含慷慨之志,深刻地表现了一个仁人志士历尽磨难又未得功名,仍犹不辍终生之志的风貌。

《猛虎行》是陆机诗中的佳作,为多数评论家所推崇。其原因在于诗人在诗中较真实地描写了自己置身当时政治斗争中进退维谷的苦闷心情和对现实生活的切身感受。全诗工整对仗,平仄相间,抑扬起伏,声情并茂;或言情叙事,或叹悔感愤,参差错落,前后呼应;用典引意,铺衬渲染,变化开阖,井然有序,读之急拍短节,音调铿锵。其中,较突出的是诗人用明白达理、朴素通俗的语言,铸造了生动感人的意境,表现了深邃丰富的思想内容和复杂委婉的心绪,例如第三句和倒数第三句: “恶木岂无枝”? “曷云开此衿?”两个反问句,前后设问,相互对应,较好地表达了诗人陷于彷徨苦闷,愧负平生所期的心境,不仅避免了叙述抒情上的平板,还起到了提示和惊醒读者的作用,造成了一种令人回肠荡气的艺术效果。清代文学家刘熙载认为: “士衡乐府,金石之音,风云之气,能令读者惊心动魄。”(《艺概》)由此诗看来,所论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