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诗七首
(其五)
仆夫早严驾,吾行将远游。
远游欲何之?吴国为我仇。
将骋万里途,东路安足由?
江介多悲风,淮泗驰急流。
愿欲一轻济,惜哉无方舟。
闲居非吾志,甘心赴国忧。
这是一首慷慨激昂的述志诗,是曹植后期最有代表性的作品之一。曹植天资聪颖,才气过人,被谢灵运誉为“才高八斗”,但他并不满足于仅仅在文学上取得成就。他所生活的“世积乱离, 风衰俗怨”的建安时代,他自己“生乎乱,长乎军”的经历,以及其父曹操雄才大略和创业精神的影响,使得他一生都在追求实现政治上的远大抱负。这一抱负在曹操奠定了天下三分的局面后,便具体表现为西灭“违命之蜀”,东灭“不臣之吴”,使天下归于一统。因此他渴望驰骋疆场,建功立业,即使在屡遭挫折之后仍壮志不衰,屡次上书,请求自试。他这种执着于理想的精神和壮志难酬的苦闷在这首杂诗里得到了鲜明的体现。
“仆夫早严驾,吾行将远游。”诗一开头就说主仆二人早已备好车马,将要出发远行。这一发端突如其来,一下子就抓住了读者。紧接着,作者用一个顶真格的设问句“远游欲何之”,引出对远游目的地和原因的补叙。 “吴国为我仇”一句,语意慷慨,感情激昂,与其说是叙事,不如说是掷地有声的战斗誓言,它赋予这次“远游”以极不平凡的意义,使诗歌一开始就涂上了豪迈悲壮的色彩。同时,一个意气风发、勇赴国难的爱国志士形象也凸现在读者眼前。 “将骋万里途”紧承上句,说自己将南征吴国。 “万里途”,是对征程迢远的夸张,它极易使人联想到漫漫征途中的种种艰难险阻,但因句中着一“骋”字,便一扫可能因此而产生的悲凉气氛,反而有力地衬托出壮士出征的豪迈感情。然而这一切都不过是作者的愿望,在当时甚至是不可能实现的幻想,所以当他跌回现实中来,失意的苦闷便攫住了他的心, “东路安足由”一句便是用反诘的语气倾吐了胸中的委屈和愤激。 “东路”,前人多以为指从洛阳到鄄城的路,并据《赠白马王彪》诗中亦有“怨彼东路长”之句,推断这两首大约同作于黄初四年(223年)。
“江介多悲风,淮泗驰急流。”转入写景,作者用饱蘸感情的笔墨描绘了一幅江风凄厉、浪高流急的图画。长江、淮水、泗水是南征吴国的必经之地,因此这里对“多悲风”、 “驰急流”的渲染未始没有形容川流险阻之意,并以此为作者“愿欲一轻济”的衬托。但其中的寓意显然不止于此,透过这一描写,使人仿佛看到作者正兀立在大江边,眼前呼啸的江风、奔腾的江水,既象征着他渴望建功立业的激昂情怀,也象征着英雄失路的愤激不平。在这里,雄浑阔大的境界和慷慨激越的感情完全融合在一起,扣人心弦,有着强烈的感染力。在此写景的基础上, “愿欲一轻济,惜哉无方舟”两句即景设喻, “一轻济”,喻率师南渡; “无方舟”,喻手中无权。即以欲渡江河而无船比喻自己空怀雄心壮志、爱国热情却不被任用、报效无门。一个“惜哉”流露出作者极为深沉的叹惋。
理想和现实的矛盾既是如此尖锐而不可调和,作者在诗的结末情不自禁地发出呼喊: “闲居非吾志,甘心赴国忧!”这是他发自肺腑的心声,他不愿闲居,甘愿为国家的忧患赴汤蹈火,这一志向在他的诗文中多有流露。如《求自试表》中说: “如微才弗试,没世无闻,徒荣其躯而丰其体……此徒圈牢之养物,非臣之所志也。”这样一种感情与作者早期所作《白马篇》中的“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一脉相承,不过是多了几分凄怆悲愤。正因为如此,这首诗在赢得后人激赏的同时,也博得了后人对作者的深刻同情。
钟嵘评曹植诗说: “骨气奇高。”这主要是由他作品中所表现的思想感情决定的。他的诗大多充满了对功名事业的执着追求和积极用世的进取精神。即使在忧患之中也不消极颓唐,在遭受挫折时也不逃避现实,在艰难的处境下也不放弃自己的责任。正是这一切成就了他“骨气奇高”的特色,而“仆夫早严驾”这首诗便是这一特色的代表,并因此而成为建安时代的最强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