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欲游南山行
东海广且深,由卑下百川;
五岳虽高大,不逆垢与尘。
良木不十围,洪条无所因。
长者能博爱,天下寄其身。
大匠无弃材,船车用不均。
锥刀各异能,何所独却前?
嘉善而矜愚,大圣亦同然。
仁者必寿考,四坐咸万年。
根据曹植的全部诗文,可以得出这样一条结论:他是有着与他父亲曹操相类似的雄才大略的,并不象后人所推想的他只是一个徒尚空谈的文人才子。如果曹植掌握了政权,他是会做出一番事业来的。这首《当欲游南山行》便体现了这位诗人博大的襟怀和对人才的看法。
《当欲游南山行》, “当”训“代”,训“拟”。魏晋南北朝诗人每逢摹拟乐府和古诗,或称“代”,如鲍照所拟作的乐府诗多用之,如《代东门行》、《代出自蓟北门行》等;或称“拟”,如陆机的《拟古诗十二首》、鲍照的《拟行路难》等;或称“当”,如曹植此诗即是。这就是说,乐府古辞本有《欲游南山行》,故曹植有拟作。今乐府古辞已佚,黄节《曹子建诗注》以为此诗有可能拟古乐府《艳歌行》“南山石嵬嵬”一首,惟亦未能确定。
这首诗前八句为一段,中六句为一段,最后两句为乐府习用套语,以颂祷之辞作结。前八句主旨在“长者能博爱,天下寄其身”二句,而前面连用三个比喻以证明之。中六句主旨在“嘉善而矜愚,大圣亦同然”二句,而前面以“大匠”四句为喻。此诗虽以说理为主,却尽量通过形象思维加以描述,这正是汉乐府艺术传统的遗响(如汉乐府《长歌行》“青青园中葵”一首,用的就是这种手法)。
前八句中的三个比喻,作者都是有所本的。黄节注引《管子》:“海不辞水,故能成其大;山不辞土石,故能成其高。”《史记·李斯列传》引斯《谏逐客书》: “是以太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古直《曹子建诗笺定本》引《孔子家语·金人铭》: “江海长百川,以其卑也。”黄节注引《论衡》: “知(智)能之大者,其犹十围以上木也。”就是这三个比喻的出处。可见这些道理在秦汉时代已家喻户晓。不过作者在诗中分用三喻,仍各有侧重。第一喻说东海既广且深,乃是由于它地处低卑,因而百川都自高而下流入其中。这就隐喻在高位的统治者应该谦恭下士,不宜妄自尊大。第二喻说五岳虽高大,却不“逆”尘垢,逆者,拒而不纳之谓。意思说尘垢虽污浊微小,渺不足道,而五岳并不排斥它们。这隐喻统治者用人不宜吹毛求疵,而应舍短取长。第三喻说大树本身如果不是十围之木,就无法使粗壮的枝条依附于它。这隐喻统治者本身必须具备足够的条件,堪为表率,否则就无以服众。然后说到“长者”,点明本旨,实亦语含双关。 “长者”既指最高统治者,也指仁厚君子。只有有德的统治者具有博爱精神,天下所有的人士才愿意在他的庇荫下寄托其身。果能如此,天下太平也就有希望了。
中六句主要是说希望世无弃材,大材派大用场,小材派小用场,不应重贤而轻愚。作者说,真正伟大的工匠是不会轻易弃材的,只要把材料派了合理用场,就能各得其所;因为船有船的用途,车有车的用途,作用是不一样的(“用不均”,指作用不同)。然后接着说,锥有尖锋,刀有利刃,其能各异;而做为“匠人”,却不应对锥和刀的态度有轻有重。 “却”,退,指摒弃不用; “前”,进,指简选提拔。黄节注: “言人各异能,用材者不退此而进彼也。”赵幼文注: “锥刀各具不同之功能。 ‘却前’,犹‘进退’,意谓何能有所轩轾。”如果用人者都能使人尽其材,那么社会上便不会有遗才,国家也就可以治理得井井有条了。 “嘉善”句典出《论语·子张篇》,所谓“嘉善而矜不能”。善者固然应受嘉奖、重用,不能者则应对之持同情、爱惜的态度(“矜”,怜惜,同情),而不应采取弃置不理的做法。所以作者说,这种“嘉善而矜愚”的态度,凡是伟大的圣哲者都会这样做的。言外指如果统治者想把国家治理好,也一定这样做才行。这样,全诗的主旨已阐述得十分明白了。
最后两句,虽属习惯套语,但作为此诗结尾,也并非毫无涵义。作者盖谓仁者自然得到长寿的结局,他的同座人也会健康长寿的;因为他们既已做了一位“长者”、一位“大匠”和大圣人所应做的事,他们当然会“善有善报”的。故黄节于“四坐”句注云: “有百年树人意。”并引清朱嘉徵《乐府广序》说: “盖善用才,王者之化也。”又引朱乾《乐府正义》说: “言南山长育草木,大人长育人材,颂仁者之寿亦如南山也。”可见作者并非单纯歌功颂德,而是寄希望于圣帝明王之出现,其用心是光明正大而极为深远的。所以我认为,如果曹植能执政,那么魏晋间的历史或者会重新写过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