酬范记室云
林密户稍阴,草滋阶欲暗。
风光蕊上轻,日色花中乱。
相思不独饮,伫立空为叹。
清谈莫共理,繁文徒可玩。
高唱子自轻,继音予可惮。
这是一首酬答友人的诗。友人名叫范云,官职是记室。范云赏识何逊才华,二人结忘年之交,相互赠答之诗颇多,这是其中之一首。
“林密户稍阴,草滋阶欲暗”。入笔轻灵,出语秀拔。诗一开头便给我们托出一个静谧清幽的画面。这一“密”、一“滋”、一“稍”、一“欲”用词精到,充满勃勃生机,字字入微地描画出了早春的景色。 “风光蕊上轻”,写花在微风中摇曳,闪烁着斑斑驳驳的亮色,呈现“风光草际浮”(谢眺)的美景。这风能生光,完全是主观色彩。风本无光,草上有光,风吹动之,如风之有光也。诗人写景状物细腻如脂,清馨入幽,开首便情含景中,兴在象外,韵味醇厚,意绪不尽,令人沉思。
“相思不独饮,伫立空为叹”。人生快事,莫若置酒会友,何逊想念远方的朋友,不知其境况如何,良辰好景形同虚设,便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眼前美景,心中波澜,他哪有心思喝酒呢?他长吁短叹,感慨万端,心中往事历历,神驰挚友身边。急切盼望能和友人同桌而坐,互斟共饮,叙离情诉衷肠。在情与景的变化中,诗人的感情由隐而显,由弱而强,步步推进。
诗人心潮跌宕,思绪难平的内心世界被描绘得清澈透明。读到此,有几人能不与诗人共鸣?当他画出盛景,激起情思后,劝说朋友,在和别人一起交谈时,千万不要随声附和,也不要去读那些盛行一时的文章。那些文辞华丽空繁无物的东西,只可在闲极无聊时拿来读着“玩”。此处“清谈”和“繁文”是用典。后汉书说孔公绪清谈高论,孔安国能把发现于孔府墙壁中的《尚书》和《论语》的“蝌蚪文”读下来,成书58篇,即“孔安国尚书序读史之繁文”。这里应当说明,南朝时佛教盛行,后人有“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风雨中”的诗句,诵经念佛成为一种时髦,佛寺、佛像在庄严的艺术光彩中,隐藏着富人的贪婪,穷人的酸辛。统治者挥霍珠玉珍宝,追求声色淫靡。何逊能在这种世风中保持清醒冷峻,诗中纳清爽气息,是难能可贵的。作者巧用典故,恰似与友人娓娓而谈,劝诫他要独立支持。
“高唱子自轻”是直答范云,范云诗中有“布鼓诚自鄙”句,把自己喻为布做的,显然是自谦之词,所以何逊说他是“自轻”,“子”是对范云的尊称。就是说,您就不必那么谦逊了,象您这样有学问,引导人们与自己为伍的人,后继者是很多的。“继音予可惮”,“继音”是何逊自称,就是说象我这样的后来者又有什么可怕,可畏难的呢? “予可惮”依《礼记》的说法:善歌者使人继其声。可惮,自励之词,意思是何可惮也。这一句又是何的自谦,可见他二人相互敬重之深。
读这首诗,给人以美的享受。写景逼真,使人如在春风沐浴之中,舒舒服服地接受一个仁厚长者的经验之谈,谆谆教诲,寓劝勉于用典之中,寄厚望于远别之时,委婉而得体。该诗语言清新隽雅,“语语实际,了无滞色,其探景每入幽,微语气柔悠,读之殊不尽缠绵之致”。(明·陆时雍《诗镜》)何逊状景必幽、吐情能尽的风格,对唐代特别是杜甫影响很大,以至于杜甫自己都说“颇学阴(铿)、何(逊)苦用心”了(杜甫·《解闷十二首》之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