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歌行
(其二)
别日何易会日难,山川悠远路漫漫。
郁陶思君未敢言,寄声浮云往不还。
涕零雨面毁容颜,谁能怀忧独不欢?
展诗清歌聊自宽,乐往哀来摧肺肝。
耿耿伏枕不能眠,披衣出户步东西,
仰看星月观云间。飞鸧晨鸣声可怜,
留连顾怀不能存。
曹丕共作两首《燕歌行》,此其二。它的主题与其一(“秋风萧瑟天气凉”)相似,写的仍是一位女子对久居远方的夫君的思念,而且具有同样强烈、纯真的感情。但此诗的主人公可能是位少妇,她的感情没有前诗主人公的深沉,却有自己的奔放;没有前诗主人公的细腻,却有自己的跌宕。如果说前诗主人公的举态多属于内向型的女子,那么此诗主人公的举态则多属于外向型的女子——她是在忧怨与甜美的汇流中,冲动得难以自禁,急切得忘乎所以。适应这种特点,本诗主要不是用情景交融和比兴的方法,而是用直抒和动作描写来宣泄女主人公的内心积郁的。与此同时,随着她感情节奏的加快,本诗的结构也比前诗更为紧密。
诗的首句开章明义,直抒忧怨。以往日分别的轻率与今日重逢的艰难形成对比,透出离别后留恋、悔恨、思念和痛苦交织在一起的心态。接下三句具体描绘以思念为核心的哀伤。路途漫长是相见困难之由,音书有去无回则是哀伤之本。既思念夫君又说“未敢言”,是怕触动内心的痛处,恰说明积郁之深。既怕触动心事,却要遥寄音书,不过是寻求心态平衡。这种正常的希冀竟得不到满足,那哀伤自然会更加浓重。以下九句,便是以少妇对哀伤的自我排解为线索,生动描绘了她万般愁苦的情状,进一步展示她跌宕而丰富的情思。可分为两层。前四句写展诗清歌(独歌而无管弦伴奏)排忧。首先, “雨”(此处作动词用)、 “毁”二字,夸张绘出少妇的愁容。眼泪象雨水浇面,并使之凋残。这里突出她泪流之猛之盛以及经时之长,可见其伤心程度更有胜于“沾衣裳”。接着用一反诘句抒发极欲自我排忧的胸臆,试图再次寻求心态平衡。她聊以自我宽慰的特殊选择,是铺开诗篇来独自歌唱。这一举动的确勾起了她对往事的甜美回忆。但当她意识到欢乐已成过去时,更大的悲哀竟使得她“摧肺肝”。这里以乐与哀的交汇、转化,表现了少妇情感中新的跌宕。后五句写漫步庭院排忧。由“乐往哀来”,很自然过渡到夜不能寐。这里已没有“明月皎皎”那种暂时的寂静,有的只是伏在枕上的辗转反侧。极度的不安和烦躁逼使她为寻求心态平衡作最后的努力。 “披”、 “出”、“步”三个连续的动词,将她大幅度的动作和激动不已的心态融为一体,生动表现出强烈而急促的感情节奏。接下是她在庭院中举目仰观星月隐现于云层。这个迷惘的举态表现她痛定后的空寂情怀,以及时空的缓缓推移。她的心态似乎已取得暂时的平衡。然而,此刻鸧鸟(似鹭鸶,青苍或灰色)报晓的啼声却不绝于耳,令人哀怜;这又重新勾起了她眷恋丈夫之情,陷入不堪回首的惆怅之中。少妇的烦忧看来是无论如何也排解不尽了。
全诗的情节要比《燕歌行》其一丰富和曲折得多,女主人公感情的跨度也要大得多。诗人随着少妇感情的起伏变化逐次展开情节,以直抒提纲挈领,以跳跃性的动作反映和衬托跳跃的感情,同时注意景致、音响与动作的谐调一致。这就使读者能在不知不觉中深受感染,跟着诗情的跌宕而翻起感情的浪花,取得心随神移的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