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怀诗八十二首
(其四十五)
幽兰不可佩,朱草为谁荣。
修竹隐山阴,射干临增城。
葛藟延幽谷,绵绵瓜瓞生。
乐极消灵神,哀深伤人情。
竟知忧无益,岂若归太清。
此诗原列第四十五。清代方东树说:“大约不深解《离骚》,不足以读阮诗。”这话很有一些道理。阮籍和屈原不但在气质和心境方面有某些共同之处,就是他的诗旨和诗中的形象也往往借助《离骚》等加以发挥。
本诗起句即从《离骚》移来。《离骚》云: “户服艾以盈要兮,谓幽兰其不可佩。”这里借艾草和幽兰的不同遭遇,比喻楚国社会香臭不分、善恶颠倒。艾草有一种刺鼻的恶臭,而幽兰则清幽芬芳。“要”同“腰”字。意思是说:人们在门上和腰间挂满了艾草,却认为幽兰不可佩带。这无疑是一种社会悲剧,即世人不识幽兰,幽兰生不逢时。阮籍借用此意并进一步生发开来,加“朱草为谁荣”一句,以突出其悲剧色彩。朱草,一种红色的草,古人以之为瑞草,因圣人之德而生。然而,现实情况是:幽兰虽香而被认为不可佩,可见世无贤人,此一悲也;朱草虽荣却不知为何人所生,可见世无圣人,此二悲也。这两句把作者对现实的谴责和自身的悲凉心境都道出来了。
第三句至第六句为又一层意思,连用“修竹、射干、葛藟、瓜瓞”等数种植物作为艺术形象,说它们各得其所,进一步反衬幽兰和朱草生不逢时。 “修竹隐山阴,射干临增城”承“幽兰不可佩”一句,是说幽兰既不为世所识,还不如修竹隐于山阴,射干立于增城更适自己的性情。 “射干”,一种草名。据《荀子》载: “西方有木焉,名曰射干,茎长数寸,生于高山之上,而临百仞之渊。” “增城”为神话中的地名,《淮南子》说它在崑崙墟之中,高万余里,用在这里强调其高,是射干应立之地。 “葛藟延幽谷,绵绵瓜瓞生”承“朱草为谁荣”一句,是说朱草荣现一时竟不知为谁所生,还不如葛藟在幽谷中蔓延不绝、瓜瓞在田野里绵绵不断。 “葛藟”即葛藤,都是蔓生植物。古人认为,葛藟蔓延,可护其根,有君子之德。 “瓜瓞”指大瓜与小瓜,出自《诗经·绵》: “绵绵瓜瓞,民之初生,自土沮漆”,比喻子孙繁衍代代不断。总起来说,修竹、射干、葛藟、瓜瓞都按自己的秉性生活,因而各得其所,自得其乐。
最后四句为第三层意思,由前六句的具体形象引出“哀乐之旨”,并从理论上加以阐发,是本诗的诗旨所在。各得其所固然是“乐”,生不逢时也确实是“哀”。但是,乐不可极,哀不可深,哀乐过度,都会伤及人的神情,所以说“乐极消灵神,哀深伤人情”。 “灵神”即精神。成语说,“乐极生悲”,古语云“大喜坠阳”,都不主张人们哀乐过度。古人甚至认为忧悲是失德的表现,而“心不忧乐,德之至也”(《淮南子》)。阮籍遭际乱世,本有满心悲愤,但他知道忧悲并无好处,故而一方面用“哀乐有度”来安慰自己,一方面也用“忧悲失德”来告诫自己。末二句“竟知忧无益,岂若归太清”道出了作者的心声。 “太清”即道家所指的天道或自然。泯灭哀乐,归于自然,这也就保持了自己的高尚道德。其实,从阮籍企望施展才能的思想来看,置哀乐于度外,归自然于心中,不过是迫不得已的选择罢了,所以仍不免有悲怆的意味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