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庭五株桃
(《拟行路难》之八)
中庭五株桃,一株先作花。
阳春妖冶二三月,从风簸荡落西家。
西家思妇见悲惋,零泪沾衣抚心叹:
初送我君出户时,何言淹留节回换?
床席生尘明镜垢,纤腰瘦削发蓬乱。
人生不得恒称意,惆怅徒倚至夜半。
这是一首以思妇伤别离为主题的抒情诗,若论境界的幽深,寄情的邈远,在鲍照诗中也许还不算最佳;但它在艺术风格上明丽如画,流转如水,宛曲有序,开阖别致,很能见出鲍照诗“汰去浮靡,返于浑朴”(王应麟《诗薮》语)的特色。
这首诗很富于民歌风。开头四句以桃花起兴。后面八句从花落西家引出思妇,状其悲容,拟其声口,画其形貌,最后以人生慨叹作结。虽然是抒情诗,但是富于细节的刻画,显示出诗人细致入微的体察力。
“中庭五株桃,一株先作花。阳春妖冶二三月,从风簸荡落西家。”这样的比兴,以拙为巧,如数家珍,如出口谈,反而亲切有味。桃花灼灼,阳春妖冶,春风骀荡,这是一片远景,烘托出思妇伤春的气氛。
诗的镜头慢慢摇近,思妇悲惋的面容,宛然可见。她泪下沾衣,抚心长叹。诗人仿佛听到了她的自言自语: “初送我君出户时,何言淹留节回换?”纯用口语,浅貌深衷。久别出乎先期之外,归期更在渺茫之中,难怪这位少妇要憔悴难安了。 “床席生尘明镜垢,纤腰瘦削发蓬乱。”从思妇所用的器物蒙尘积垢,写到她腰瘦发乱、无心修饰的形貌,把她望夫君而不归的灰颓心境,尽数托出。这种暗淡破旧,与春桃的光彩清新,恰成鲜明的对照。阳春越妖冶,思妇越伤悲。妖冶本来应该属于少妇的,但因为节序流转而夫君淹留远方,使她无心冶容。所以妖冶只属于恼人的春色了。这几句诗虽然无一字明言伤春,但实际的艺术效果却是无一字不是伤春。
最后以“人生不得恒称意,惆怅徙倚至夜半”作结,从思妇之悲,上升为一种人生的迷惘惆怅感。在抽象的情绪中,仍然不忘捕捉个体的细微动作。 “惆怅徒倚至夜半”的人儿,似乎是憔悴的思妇,又似乎是从思妇的命运和心境得到感悟,意识到“人生不得恒称意”的诗人,反正那夜半独徙倚的足音和叹息声,是久久地留在读者心里了。诗人的心境与抒情对象的心境,浑融难分,这是鲍照抒情诗的特色之一,也是他达到辞近旨远的艺术效果的手段。
以中庭桃花开篇,以夜半孤影收束,开何热闹,阖何悄然!诗的节奏,也由明快趋于暗缓了。这里的微妙之处,就得靠欣赏者各自去用心体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