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严羽
误喜残胡灭, 那知患更长!
黄云新战路, 白骨旧沙场。
巴蜀连年哭, 江淮几郡疮?
襄阳根本地, 回首一悲伤。
闻道单于使, 年来入国频。
圣朝思息战, 异域请和亲。
今日唐虞际, 群公社稷臣,
不防盟墨诈, 须戒覆车新。
南宋多有外患,南宋诗词大家无一不有忧国之作,即使象严羽这样的文学批评家,命笔作诗也常常选取家国兴亡这一重大的现实题材。五律组诗《有感》共六首,这里选录其中的一、三两首。
第一首,诗人有感于外患迭起、宋师败绩、生民哭声盈耳、山河满目疮痍的时事,淋漓尽致地表达了自己忧国忧民、痛苦悲伤之情。诗歌遣词用语沉着精工,表情达意真切深邃,标志着严羽追求杜甫沉郁苍凉诗风已臻成熟。首联一个“误”字可谓平中出奇。苟延残喘的金军为宋师与蒙古军队合击而亡,为此而“喜”,理所当然。为何说“误”,令读者探求缘由;发语称“误”,于诗可引下联;“喜”而有“误”,暗示“悲”之潜在。“患更长”指蒙古军与宋师协同灭金后,自撤藩篱,于端平二年(1235)后,反侵南宋,挥戈四川、湖北、安徽等地,给南宋造成更久长的危害。首联起笔沉重,为全诗奠定苍凉忧伤的基调。紧承“患更长”之语,作者以高度概括的记实笔法,描写蒙军南犯之嚣张气焰,及其给南宋带来的惨重祸患。与金兵鏖战的硝烟刚灭,遍布沙场的寒尸白骨未及掩埋,蒙军又点燃新的战火,南侵的兵马一路扬起遮天蔽日的黄云。巴蜀百姓屡遭劫难,啼饥号寒,一片哀歌,江淮数城接连失守,残破狼藉,满目疮痍。颔联写新患之发端,“黄云”“白骨”,新景旧貌入于工巧之对,意象极为深远,令人叹古忧今。颈联写新患之现状,巴蜀之音可谓祸民悲歌,江淮之景可谓丧国画图,听之使人有揪心之痛,观之使人生满腔忧愤。行笔至此,作者感而未尽,以“襄阳根本地,回首一悲伤”作结,尽诉失望悲伤之情。襄阳(今湖北襄樊)为历代军事重镇,如南宋北门之锁钥,故称“根本地”。此城一失,蒙师便可长驱南犯,“患更长”便成定势。作者的内心由痛苦忧愤转为失望悲伤,此亦为南宋臣民之共同心态。
第二首作者有感于“单于”使节频频入国请和之事,审时度势,识破“异域”“盟墨”之诈,直言议政,提醒“圣朝”乃至群臣务戒覆辙重蹈。“单于”原指匈奴最高首领,此借指蒙古。作者于痛苦失望之时,听说年来蒙古使节频繁入国。首联看似述说一条消息,一件事情,实则诗句寄寓着作者对蒙使的憎恶之情,潜蕴着作者发自内心的疑问:“单于使”“入国”何为?颔联看似“圣朝”与“异域”双方均有言和息战之愿望,实则是在进一步提出疑问:确在“圣朝思息战”之际,“异域请和亲”意在如何?颈联看似套语闲言,实则是提醒“圣朝”上下的苟且偷安、思想麻痹之臣,告诫他们不可错把杭州作汴州,亦不可错将今日南宋当作“唐虞”之际,应当想到自己均为社稷之臣、百姓父母。由此才可自然过渡到尾联,正告群臣如果不防蒙使的“盟墨”和约之诈,就必然重蹈历史上轻信假和之言而最终惨败的覆辙。诗中有诗为此诗之最妙处,写“异域请和亲”之诈,而未写“异域”何以假“请和亲”之原因,给读者留下问号,让读者从上首的“战路”、“黄云”想到蒙师南犯是孤军深入,从上首诗中“巴蜀连年哭,江淮几郡疮”想到蒙师南犯时间之长,战线之阔。从而得出蒙师虽占地广阔,得城无数,但毕竟是到了极限,战争的辩证法迫使蒙师不得不采取假“请和亲”的缓兵之计这样一个答案。诗人将忧国深情,连同对战争的深刻理解、对蒙师假和亲的原因剖析,渗入诗行,隐于字后而毫无雕琢痕迹,读来意象四出,余味无穷。诗人平素不满于江西派、江湖派的多用典故、多发议论的作诗之道,力主“禅道惟在妙语,诗道亦在妙语”,强调“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的“兴趣”,细品此诗,可悟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