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鹿虔扆
金锁重门荒苑静,绮窗愁对秋空。翠华一去寂无踪。玉楼歌吹,声断已随风。
烟月不知人事改,夜阑还照深宫。藕花相向野塘中。暗伤亡国,清露泣香红。
鹿虔扆,这位曾在后蜀后主孟昶手下任过永泰军节度使、检校太尉等官职的词人,《乐府纪闻》说他“国亡不仕,词多感慨之音”。这首《临江仙》,就是他借写荒苑废宫之景、抒发暗伤亡国之情的名作。
上片描写荒苑寂静的悲凉之景;下片生发深宫废弃的悲泣之情。通篇写景,而情寓景中。
开头两句,总写荒苑景象。“苑”是古代帝王饲养禽兽以供游猎的园林,这里特指后蜀后主孟昶原有的宫苑。那本是“车如流水马如龙”的宫苑眼下如何呢?词人下笔就给读者展现出一幅荒凉寂静的宫苑图景:重重的宫门都被铁锁链锁起,饰有彩绘的窗子充满愁意地对着秋天的长空。一个“愁”字,著情于景,透露了作者感慨沧桑的满怀愁情。“秋空”的寂寥,则与宫苑的“荒”“静”前后映衬;“金锁”“绮窗”所闪现的往日繁华的余辉,更与眼前荒凉的景象形成强烈的对比:这就使作者抚昔伤今的亡国之痛已自浮现在字里行间了。
为什么宫苑会如此荒凉呢?就因为“翠华一去寂无踪”。“翠华”,是用翠鸟羽毛作装饰的旗子,为皇帝仪仗,这里用作皇帝车驾的代称。皇帝既然已经一去不返,无影无踪;那么,原本在“玉楼”中唱歌奏乐的声音,当然也就音消声断、随风散尽了。“玉楼”,形容装饰华丽的楼房;“歌吹”,歌声和鼓吹声,“吹”指用鼓、钲、箫、笳等乐器合奏的乐曲。“翠华”句,暗点亡国之事,表明蜀主已逝,苑内杳无人迹;“玉楼”二句,明写亡国之景,表明繁华全失,苑内渺无人声。这三句,承上而来,进一步生发“荒苑静”的语意,把一座偌大的宫苑渲染得看不见一个人影,听不到一点声音,可谓荒凉寂静得无以复加了。词人特以“翠华”、“玉楼”这些金碧辉煌的字眼,反衬今昔对比的可悲,读者从中正可以窥见作者哀伤悲凉的心境。
上片从秋日荒苑入笔,下片从秋夜深宫取景。“烟月”二句,紧扣上片,描写物是人非的情景。“烟月”与“夜阑”相扣,渲染出深夜月色朦胧凄凉的气氛;“人事改”与“翠华一去”照应,点明人间已经改朝换代之事;“不知”二字,极写月之懵懂无知的状态,竟到了无视兴亡变化的地步,词人这种近乎对月的责怪,正烘托出他对“人事改”的痛心;“深宫”是对“荒苑”的进一层描写,前呼后应;“还照”二字,是对“不知”的深入发挥,既写出烟月我行我素的无情,又托出作者对国破家亡、物是人非的深哀大痛。词人寄情于景,着力反衬,确如倪瓒所云:“曲折尽变,有无限感慨。”(《词林纪事》卷二引)李廷机甚至认为:“周美成《西河》词云:‘燕子不知何世,入寻常巷陌人家,如说兴亡斜阳里。’亦就是‘烟月不知人事改’一段变化出来。”(《新刻注释草堂诗余评林》)由此足见其概括之深广,笔法之曲折,语意之悲怆了。
“烟月”是如此无情,而“藕花”却仍自有意。它们在“野塘中”依然“相向”开放。作为“深宫”兴亡的目击者,“藕花”在暗暗地为“亡国”而悲伤,竟然以“香红”花朵上的点点“清露”为之而“泣”了。“野塘”,是写无人过问的荒凉景象;“花”“露”与“烟月”虽然如故,却自生自灭,愈加反衬出荒苑废宫的凄凉。再以“暗伤亡国”,明写花露,实写自己,把花露当成了自己感情的化身,从而显豁点明全词的主旨。至于“清露泣香红”,更是着情于景,情景交融,形象如画,含意无穷。“香红”刻画“藕花”之有香有色;“清露”暗寓泪珠之晶莹欲滴;“泣”字拟人,其锥心泣血之痛尽在不言中。许昂霄《词综偶评》说:“曰‘不知’,曰‘暗伤’,无情有恨,各极其妙。”李冰若《栩庄漫记》亦说:“此阕之妙,妙在以暗伤亡国托之藕花。无知之物,尚且泣露啼红,与上句‘烟月还照深宫’相衬,而愈觉其悲惋。”甚至认为:“其全词布置之密,感喟之深,实出后主‘晚凉天净’一词之上。”这话尽管近乎溢美,但是其写黍离之悲,亡国之痛,全借景物折射出来,哀悼感愤之情弥漫于字里行间,确为不可多得的沉痛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