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贺铸
杨柳回塘,鸳鸯别浦,绿萍涨断莲舟路。断无蜂蝶慕幽香,红衣脱尽芳心苦。
返照迎潮,行云带雨,依依似与骚人语。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
这是一首咏物词。昔人有云:“作词与诗不同,纵是花卉之类,亦须略用情意,或要入闺房之意……又有直为情赋曲者,尤其宛转回互可也。”(沈义父《乐府指迷》)此词正是如此:它把荷花比作为一位“美女”,并以“宛转回互”的写法,借咏荷而赞美了那种骚雅贞静的高洁品格,并寄寓了自身“感士不遇”的身世之慨。
起头两句是背景描写,说荷花所生之地乃在绿杨环抱、鸳鸯嬉水的池塘水汊中,这是“言水而先言水之左右”的写法,足以催发人们对于荷花的美好联想。第三句则正面描绘荷叶茂盛、竟至遮断水路之状,越显出荷花亭亭玉立的“倩影”,以及它的寂寞(游船无法至此)况味。果然,接下来两句就重点转而写它的“孤芳自赏”与“内心”悲苦。须知,荷花不比春花,因而既无蜂蝶来围着它打转,又偏遇秋风会吹落它的“红衣”(指花瓣凋零),只剩下略带苦涩的莲心。作者在这里,既是写荷花,又何尝不是在写“人”?它使我们联想到杜甫笔下的那位“绝代佳人”:她虽美貌绝世,然而只能“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地“幽居在空谷”(《佳人》诗)。而此种境遇与心情,就只能用“幽香”与“芳心苦”的词语来形容描绘之。故而“断无蜂蝶慕幽香,红衣脱尽芳心苦”两句,就堪称是咏物、咏人、咏情志“三位一体”、妙合无垠的“化工”之句,表现出词人写形兼写神的巧妙匠心与高妙功力。过片两句,宕开写景:“返照迎潮,行云带雨。”写出了夏秋之间雨过天晴的荷塘晚景,并继续渲染那黯淡寂寞的心理氛围。于是,在此暮色四起的黄昏,它就只能向着自己的“知心人”——屈大夫(以及一切怜惜荷花的诗人骚客)们轻轻低语了。当然,这“依依似与骚人语”一句,只是虚写(故用“似”字),但从中已不难窥见作者心目中的荷花,其“品格”之高,是堪与“骚人”作伴的。《离骚》有云“制茭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棠。”周敦颐《爱莲说》中更把荷花称作花中之“君子”。这些恐即贺词之所本,而荷花那种“此花不比凡花”的骚雅幽洁品性,也就由此而曲曲写出。末两句则更是全词之警句,语中含有丰富的思想内蕴:“当年不肯嫁春风”表面是说荷花开在夏秋之交,而不在东风骀荡的阳春,实际又是赞美它的不肯趋炎附势(此句本于韩偓《寄恨》“莲花不肯嫁春风”句);而“无端却被秋风误”又表面是写秋风一起,荷花凋零的光景,而实际又寄托着自身“生不逢时”、“命乖运舛”的怨嗟和感叹 ——试想,象贺铸这样一位胸怀大志、身怀奇才的七尺男儿(史称他“长七尺,眉目耸拔”,“喜剧谈天下事”,“博学强记”),却只能长期沉沦下僚,他就怎能不由荷花的“命运”而联想到自身的遭遇呢?而更为深刻的是,他的这首咏荷词,不仅写出了一己一身的高洁品性与人生感慨,而且还概括了封建时代许许多多有才之士的共同悲剧:既不肯“嫁春风”,却又被“秋风误”,这就具有“普遍”的深广意义了。另从艺术方面看,此词既以美人来比荷花,又以荷花来影射、比附自身(以及其他相似遭遇的人),写得不即不离、柔婉深曲,深得“似花还似非花”的妙处,值得细加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