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韩愈·送区册序》鉴赏
阳山,天下之穷处也。陆有丘陵之险,虎豹之虞;江流悍急,横波之石廉利侔剑戟,舟上下失势,破碎沦溺者往往有之。县郭无居民,官无丞尉,夹江荒茅篁竹之间,小吏十余家,皆鸟言夷面。始至,言语不通,画地为字,然后可告以出租赋、奉期约。是以宾客游从之士,无所为而至。
愈待罪于斯且半岁矣。有区生者,誓言相好,自南海挐舟而来,升自宾阶,仪观甚伟,坐与之语,文义卓然。庄周云:“逃空虚者,闻人足音蛩然而喜矣! ”况如斯人者,岂易得哉! 入吾室,闻诗书仁义之说,欣然喜,若有志于其间也。与之翳嘉林,坐石矶,投竿而渔,陶然以乐,若能遗外声利而不厌乎贫贱也。岁之初吉,归拜其亲,酒壶既倾,序以识别。
(《昌黎先生集》)
唐贞元十九年,关中发生严重旱灾。当时身为监察御史的韩愈上表请求停征灾区人民的赋税,因此得罪当权的幸臣,被贬为连州阳山令,本文就是作者遭贬后为来访者区生写的赠序。
同作者那些发言真率、锋芒毕露的散文相比,本文却显得十分含蓄曲折,这可能与作者当时所处的黑暗政治环境和压抑的心情有关,然而,正是这种含蓄曲折,使作者在思想感情的表达上,比那些气势狂盛、雄放激昂的文字更深沉凝重,也更真挚动人。
寓情于景、以事传情是此文最显著的特点。篇首作者仅用80余字,就集中而全面、简洁而生动地勾勒了一幅阳山僻陋图,表现出高超的艺术概括能力。联系作者的遭遇和思想不难发现,作者极写阳山之穷僻,主要是为了衬托自身政治上的失意和困顿,在这幅蛮荒图景的背后,隐含着十分深沉复杂的情感。其中,既有对仕途坎坷的人生感慨,又有对权贵们倒行逆施的愤懑和不平,更寄寓作者贫贱不能移、坦然接受命运挑战的坚定政治信念。
如果说,写阳山之穷是以沉郁悲怆为基调,那么,写区生的来访及相得则相对明快开朗些,尽管不乏寻求自我解脱的意味。区生的来访,对遭贬者来说,本身就是一种心灵的慰藉,更重要的是,区生有志于诗书仁义之说,无疑,这种共同的思想倾向和追求对作者是一种无形的支持和激励,无怪乎要“陶然以乐”了。在与区生论道垂钓等活动中,作者志道不移的坚定及遗外声利的洒脱,都得到了婉曲含蓄的传达。
文章虽有与区生互勉之意,但显然,主要还是作者自身情感的委婉抒发。这正是韩愈赠序题材风格多种化的又一明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