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江总·自叙》鉴赏
历升清显,备位朝列。不邀世利,不涉权幸。尝抚躬仰天太息曰: 庄青翟位至丞相,无迹可纪;赵元叔为上计吏,光乎列传。官陈以来,未尝逢迎一物,干预一事。悠悠风尘,流俗之士,颇致怨憎。荣枯宠辱,不以介意。太建之世,权移群小,谄嫉作威,屡被摧黜,奈何命也。后主昔在东朝,留意文艺,夙荷昭晋,恩纪契阔。嗣位之日,时寄谬隆,仪形天府,厘正庶绩,八法六典,无所不统。昔晋武帝策荀公曾曰: “周之冢宰,今之尚书令也。”况复才未半古,尸素若兹。晋太尉陆玩云: “以我为三公,知天下无人矣。”轩冕傥来之一物,岂是预要乎?
弱岁归心释教,年二十余,入钟山就灵曜寺,则法师受菩萨戒。暮齿官陈,与摄山布上人游款。深悟苦空,更复练戒,运善于心,行慈于物,颇知自励,而不能蔬菲,尚染尘劳,以此负愧平生耳。
(《江令君集》)
此叙为江总晚年入隋后所作。
江总于陈后主时,官至尚书令。但一无作为,只是与孔范、陈暄等10余人日日侍奉后主,游宴赋诗,号为“狎客”。于是国政日颓,小人当道,终于为隋所灭。因此若从陈的立场上说,他也是亡国之罪人。不过他还并非毫无心肝。在奋勇抗隋、力竭被执的陈将鲁广达愤慨而死之后,他抚柩痛哭,为之题诗作铭,称鲁广达“诚贯皎日,气励秋霜”,虽抱恨于黄泉,但垂名如白日。那么,他在这篇《自叙》中是怎样自我评价的呢?
首先,他把自己说成一个不追逐名利、不干谒逢迎的人。他说自己虽居于高位,但那是无意中得来,并非苦心积虑追求的结果。这当然是美化自己,但也未必纯是谎言。他出身世族,又早有高名,并不需孜孜以求,自可步入仕途。晚年之所以官运亨通,是因为后主无心政治,却爱好文学,而他早在后主为太子时便以文学才能备受宠幸。《陈书》本传说他“清标简贵”,又说他“笃行义,宽和温裕”,总不致全无事实的根据。
但陈的灭亡,他总也难辞其咎。《自叙》叹息汉武帝时庄青翟位至丞相,却无迹可纪;(《史记》、《汉书》均不为之立传,司马迁说他“为丞相备员而已,无所能发明功名有著于当世者”) ; 而东汉赵壹不过是一名郡吏,却名扬天下,垂于史册(《后汉书》有传) 。这叹息中便有自愧之意。叙中 “尸素若兹”一语,是说自己占据高位而白吃饭,一至于此! 自责之意便更明白。引东晋陆玩的话,更于自责之外,叹息陈末朝中无人。总之,他对于陈之灭亡还是深感内疚的。
《自叙》最后又自述奉佛而未能蔬食菲衣,未能看破红尘,故惭愧不已。“尚染尘劳”四字中包含多少感慨和叹惋,包含了对自己一生的否定,我们读时不能把它轻轻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