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袁宗道·岳阳记行》鉴赏
从石首至岳阳,水如明镜,山似青螺;蓬窗下饱看不足。最奇者: 墨山仅三十里,舟行二日,凡二百余里,犹盘旋山下。日朝出于斯,夜没于斯,旭光落照,皆共一处。盖江水萦回山中,故帆樯绕其腹背,虽行甚驶,只觉濡迟耳。
过岳阳,欲游洞庭,为大风所尼。季弟小修秀才为 《诅柳秀才文》①,多谑语。薄暮,风极大,撼波若雪,近岸水皆揉为白沫,舟几覆。季弟曰: “岂柳秀才报复耶? ”余笑曰: “同袍相调,常事耳。”因大笑。明日,风始定。
(《白苏斋类集》)
伯修之游记文,短小精粹,清丽自然,富于情韵,此篇亦复如是。起笔扣住“行”字点明地点和距离、山水特色和自己的感受,既确定了 “记”的范围和重点,又展现了秀美而辽阔的景色。写水以 “明镜”形容,写山以 “青螺” 比况,山水相映,澄波倒影,只平平淡淡两句,意象情韵之美,即耐人流连把玩。以上是总写。接着便由总写转到特写,着笔于“最奇者”——墨山。此山虽“仅三十里”,然“舟行二日,凡二百余里,犹盘旋山下”,此一奇也; “旭光落照,皆共一处”,此二奇也。有此二奇,固当得起那一个“最”字,可同“朝宿黄牛,暮宿黄牛,三朝三暮,黄牛如故”的奇景比美了。写山之奇,主要在衬托“江水萦回”之趣,笔触在山,而意趣在水。此为第一段,记“石首至岳阳”之“行”。
第二段记“过岳阳”之“行”。因风浪所阻,欲游洞庭未得,遂有小修《诅柳秀才文》之作。以为风浪为柳秀才所为,此文人之奇想,一趣也; 而薄暮风浪更大,遂以为柳秀才受诅报复,再发奇想,二趣也;作者戏言两秀才调笑,将人神勾联,妙趣横生,三趣也。风浪四起,本为险景,而有此之趣,又何险之有? 所以,本来是“撼波若雪”,使“舟几覆”的洪波巨浪,却用“揉为白沫”一句轻妙写过,并且在“大笑”中将风浪置于脑后,而安然自适了。不但无丝毫阻游的遗憾,反倒得到了险中作乐的情趣。
如果说第一段重在“江水萦回”的奇中之趣,那么第二段则重在风浪四起的险中之趣。前者趣在自然本身; 而后者趣在人情心绪。总之,无论是山,是水,是奇,是险,都充满生动的情趣。这,或许也可看作是公安派“独抒性灵”的一个侧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