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赋《肥水之战》原文与翻译、赏析

散文赋《肥水之战》原文与翻译、赏析

[宋] 司马光



太元七年……冬,十月,秦王坚会群臣于太极殿,议曰:“自吾承业,垂三十载,四方略定。唯东南一隅,未沾王化。今略计吾士卒,可得九十七万,吾欲自将以讨之,何如?”秘书监朱肜曰:“陛下恭行天罚,必有征无战,晋主不衔璧军门,则走死江海。陛下返中国士民,使复其桑梓,然后回舆东巡,告成岱宗,此千载一时也。”坚喜曰:“是吾志也。”

尚书左仆射权翼曰:“昔纣为无道,三仁在朝,武王犹为之旋师(11)。今晋虽微弱,未有大恶;谢安、桓冲皆江表伟人(12),君臣辑睦(13),内外同心。以臣观之,未可图也。”坚嘿然良久,曰:“诸君各言其志。”

太子左卫率石越曰(14):“今岁镇守斗(15),福德在吴,伐之必有天殃。且彼据长江之险,民为之用,殆未可伐也。”坚曰:“昔武王伐纣,逆岁违卜(16)。天道幽远,未易可知。夫差、孙皓皆保据江湖(17),不免于亡。今以吾之众,投鞭于江,足断其流,又何险之足恃乎?”对曰:“三国之君,皆淫虐无道(18),故敌国取之,易于拾遗。今晋虽无德,未有大罪,愿陛下且按兵积谷,以待其衅(19)。”于是群臣各言利害,久之不决。坚曰:“此所谓筑舍道傍,无时可成(20)。吾当内断于心耳!”

群臣皆出,独留阳平公融(21),谓之曰:“自古定大事者,不过一二臣而已。今众言纷纷,徒乱人意,吾当与汝决之。”对曰:“今伐晋有三难:天道不顺,一也;晋国无衅,二也;我数战兵疲,民有畏敌之心,三也。群臣言晋不可伐者,皆忠臣也,愿陛下听之。”坚作色曰:“汝亦如此,吾复何望! 吾强兵百万,资仗如山(22)。吾虽未为令主(23),亦非闇劣;乘累捷之势,击垂亡之国,何患不克?岂可复留此残寇,使长为国家之忧哉?”融泣曰:“晋未可灭,昭然甚明;今劳师大举,恐无万全之功。且臣之所忧,不止于此。陛下宠育鲜卑、羌、羯(24),布满畿甸(25),此属皆我之深仇。太子独与弱卒数万留守京师,臣惧有不虞之变生于腹心肘掖,不可悔也。臣之顽愚,诚不足采;王景略一时英杰,陛下常比之诸葛武侯,独不记其临没之言乎(26)?”坚不听。于是朝臣进谏者众,坚曰:“以吾击晋,校其强弱之势,犹疾风之扫秋叶,而朝廷内外皆言不可,诚吾所不解也!”

太子宏曰:“今岁在吴分,又晋君无罪,若大举不捷,恐威名外挫,财力内竭,此群下所以疑也。”坚曰:“昔吾灭燕,亦犯岁而捷(27),天道固难知也。秦灭六国,六国之君岂皆暴虐乎?”

冠军、京兆尹慕容垂言于坚曰(28):“弱并于强,小并于大,此理势自然,非难知也。以陛下神武应期(29),威加海外,虎旅百万,韩、白满朝(30),而蕞尔江南(31),独违王命,岂可复留之以遗子孙哉!诗云:‘谋夫孔多,是用不集(32)。’陛下断自圣心足矣,何必广询朝众?晋武平吴,所仗者张、杜二三臣而已(33)。若从朝众之言,岂有混一之功?”坚大悦,曰:“与吾共定天下者,独卿而已。”赐帛五百匹。

坚锐意欲取江东,寝不能旦。阳平公融谏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34)。’自古穷兵极武,未有不亡者。且国家本戎狄也,正朔会不归人(35)。江东虽微弱仅存,然中华正统,天意必不绝之。”坚曰:“帝王历数(36),岂有常邪?惟德之所在耳! 刘禅岂非汉之苗裔邪(37)? 终为魏所灭。汝所以不如吾者,正病此不达变通耳。”

坚素信重沙门道安(38),群臣使道安乘间进言。十一月,坚与道安同辇游于东苑。坚曰:“朕将与公南游吴、越,泛长江,临沧海,不亦乐乎?”安曰:“陛下应天御世,居中土而制四维(39),自足比隆尧、舜(40);何必栉风沐雨(41),经略遐方乎(42)?且东南卑湿,沴气易构(43),虞舜游而不归,大禹往而不复(44),何足以上劳大驾也!”坚曰:“天生烝民而树之君,使司牧之(45)。朕岂敢惮劳,使彼一方独不被泽乎?必如公言,是古之帝王皆无征伐也。”道安曰:“必不得已,陛下宜驻跸洛阳(46),遣使者奉尺书于前,诸将总六师于后,彼必稽首入臣,不必亲涉江、淮也。”坚不听。

坚所幸张夫人谏曰(47):“妾闻天地之生万物,圣王之治天下,皆因其自然而顺之,故功无不成。是以黄帝服牛乘马,因其性也(48);禹浚九川,障九泽(49),因其势也;后稷播殖百谷(50),因其时也;汤、武帅天下而攻桀、纣,因其心也(51)。皆有因则成(52),无因则败。今朝野之人皆言晋不可伐,陛下独决意行之,妾不知陛下何所因也! 《书》曰:‘天聪明自我民聪明(53)。’天犹因民,而况人乎?妾又闻王者出师,必上观天道,下顺人心。今人心既不然矣,请验之天道。谚云:‘鸡夜鸣者不利行师,犬群嗥者宫室将空,兵动马惊,军败不归。’自秋冬以来,众鸡夜鸣,群犬哀嗥,厩马多惊,武库兵器,自动有声,此皆非出师之祥也。”坚曰:“军旅之事,非妇人所当预也。”

坚幼子中山公诜最有宠(54),亦谏曰:“臣闻国之兴亡,系贤人之用舍。今阳平公,国之谋主,而陛下违之;晋有谢安、桓冲,而陛下伐之。臣窃惑之。”坚曰:“天下大事,孺子安知!”……

太元八年,秋,七月……秦王坚下诏大举人寇。民每十丁遣一兵;其良家子年二十已下有材勇者(55),毕拜羽林郎(56)。又曰:“其以司马昌明为尚书左仆射,谢安为吏部尚书,桓冲为侍中。势还不远,可先为起第(57)。”良家子至者三万余骑,拜秦州主簿金城赵盛之为少年都统(58)。是时朝臣皆不欲坚行,独慕容垂、姚苌及良家子劝之(59)。阳平公融言于坚曰:“鲜卑、羌虏(60),我之仇雠,常思风尘之变(61),以逞其志,所陈策画,何可从也? 良家少年,皆富饶子弟,不闲军旅(62),苟为谄谀之言,以会陛下之意。今陛下信而用之,轻举大事,臣恐功既不成,仍有后患,悔无及也!”坚不听。

八月戊午(63),坚遣阳平公融督张蚝(64)、慕容垂等步骑二十五万为前锋;以兖州刺史姚苌为龙骧将军(65),督益、梁州诸军事(66)。坚谓苌曰:“昔朕以龙骧建业(67),未尝轻以授人,卿其勉之!”左将军窦冲曰:“王者无戏言,此不祥之征也!”坚默然。

慕容楷、慕容绍言于慕容垂曰:“主上骄矜已甚,叔父建中兴之业,在此行也!”垂曰:“然。非汝,谁与成之!”

甲子(68),坚发长安,戎卒六十余万,骑二十七万,旗鼓相望,前后千里。九月,坚至项城(69);凉州之兵始达咸阳(70);蜀、汉之兵方顺流而下(71);幽、冀之兵至于彭城(72)。东西万里,水陆齐进,运漕万艘(73)。阳平公融等兵三十万,先至颍口(74)

诏以尚书仆射谢石为征虏将军(75)、征讨大都督,以徐、兖二州刺史谢玄为前锋都督(76),与辅国将军谢琰、西中郎将桓伊等众共八万拒之(77);使龙骧将军胡彬以水军五千援寿阳(78)。琰,安之子也。

是时秦兵既盛,都下震恐(79)。谢玄人,问计于谢安。安夷然答曰:“已别有旨。”既而寂然。玄不敢复言。乃令张玄重请(80)。安遂命驾出游山墅(81),亲朋毕集,与玄围棋赌墅(82)。安棋常劣于玄,是日玄惧,便为敌手而又不胜。安遂游陟(83),至夜乃还。桓冲深以根本为忧,遣精锐三千人卫京师,谢安固却之,曰:“朝廷处分已定(84),兵甲无阙,西藩宜留以为防(85)。”冲对佐吏叹曰:“谢安石有庙堂之量(86),不闲将略。今大敌垂至,方游谈不暇(87),遣诸不经事少年拒之,众又寡弱,天下事已可知,吾其左衽矣(88)!”……

冬十月,秦阳平公融等攻寿阳;癸酉(89),克之,执平虏将军徐元喜等。融以其参军河南郭褒为淮南太守(90)。慕容垂拔郧城(91)。胡彬闻寿阳陷,退保硖石(92),融进攻之。秦卫将军梁成等帅众五万屯于洛涧(93),栅淮以遏东兵(94)。谢石、谢玄等去洛涧二十五里而军,惮成不敢进。胡彬粮尽,潜遣使告石等曰:“今贼盛粮尽,恐不复见大军。”秦人获之,送于阳平公融。融驰使白秦王坚曰:“贼少易擒,但恐逃去,宜速赴之。”坚乃留大军于项城,引轻骑八千,兼道就融于寿阳。遣尚书朱序来说谢石等(95),以为强弱异势,不如速降。序私谓石等曰:“若秦百万之众尽至,诚难与为敌。今乘诸军未集,宜速击之。若败其前锋,则彼已夺气,可遂破也。”

石闻坚在寿阳,甚惧,欲不战以老秦师(96)。谢琰劝石从序言。十一月,谢玄遣广陵相刘牢之帅精兵五千趣洛涧(97),未至十里,梁成阻涧为陈以待之(98)。牢之直前渡水,击成,大破之,斩成及弋阳太守王詠(99),又分兵断其归津;秦步骑崩溃,争赴淮水,士卒死者万五千人;执秦扬州刺史王显等(100),尽收其器械军实(101)。于是谢石等诸军,水陆继进。秦王坚与阳平公融登寿阳城望之,见晋兵部阵严整,又望八公山上草木(102),皆以为晋兵,顾谓融曰:“此亦勍敌(103),何谓弱也!”怃然始有惧色(104)

秦兵逼肥水而陈,晋兵不得渡。谢玄遣使谓阳平公融曰:“君悬军深入,而置陈逼水,此乃持久之计,非欲速战者也。若移陈少却,使晋兵得渡,以决胜负,不亦善乎?”秦诸将皆曰:“我众彼寡,不如遏之,使不得上,可以万全。”坚曰:“但引兵少却,使之半渡,我以铁骑蹙而杀之(105),蔑不胜矣(106)!”融亦以为然,遂麾兵使却。秦兵遂退,不可复止。谢玄、谢琰、桓伊等引兵渡水击之。融驰骑略陈(107),欲以帅退者(108),马倒,为晋兵所杀,秦兵遂溃。玄等乘胜追击,至于青冈(109);秦兵大败,自相蹈藉而死者,蔽野塞川。其走者闻风声鹤唳,皆以为晋兵且至,昼夜不敢息,草行露宿,重以饥冻,死者什七八。初,秦兵少却,朱序在陈后呼曰:“秦兵败矣!”众遂大奔。序因与张天锡(110)、徐元喜皆来奔。获秦王坚所乘云母车及仪服(111)、器械、军资、珍宝、畜产不可胜计。……

谢安得驿书(112),知秦兵已败,时方与客围棋,摄书置床上(113),了无喜色,围棋如故。客问之,徐答曰:“小儿辈遂已破贼。”既罢,还内,过户限,不觉屐齿之折。



〔注释〕

①本篇选自《资治通鉴》。肥水,一作淝水,发源于安徽合肥西南的紫蓬山,西北流经寿县入淮河。②太元七年,公元382年。太元,东晋孝武帝司马曜的年号。③秦王坚,秦王苻坚,氐(di低)族人。前秦建都在长安,强盛时据有今河北、山西、山东、陕西、甘肃、河南、四川、贵州和辽宁、江苏、安徽、湖北的一部分。公元357年,苻坚杀秦主苻生,自称大秦天王,至当时已经二十六年,所以下文有“垂(将近)三十年”之说。④沾,滋润;这里是蒙受的意思。王化,帝王的教化。⑤秘书监,掌管宫中图书的秘书省长官。朱肜(rong容),《晋书·苻坚载记》作朱彤,疑是。⑥恭行天罚,恭敬地按照天意进行讨罚。语出《尚书·甘誓》。有征无战,言王师征伐,无人敢抵抗。语出《汉书·严助传》。⑦衔璧军门,双手反缚,口衔璧玉,到营门前投降。⑧桑梓,故乡。⑨岱宗,泰山。⑩尚书左仆射(ye叶),尚书省的长官。尚书省是朝廷主持日常事务的部门。(11)三仁,指微子、箕子、比干。语出《论语·微子》。武王第一次伐纣时,得知这三个人仍在,认为时机未到,便收兵回去。(12)谢安,字安石,阳夏(今河南太康)人。晋孝武帝时任中书监,录尚书事,相当于宰相。桓冲,字幼子,龙亢(今安徽怀远)人,当时以都督江、荆诸州领荆州刺史。江表,江南。(13)辑睦,和睦,团结。(14)太子左卫率(lu律),护卫太子的官。(15)岁,木星。镇,土星。守斗,居于斗宿(xiu秀)间。斗,指南斗,古人多以天象推测人事,认为岁、镇两星运行之处不可冒犯,否则要倒霉。斗宿的分野是吴越等东南地区。(16)逆岁,武王决定灭纣,起兵之日冲犯岁星。事见《荀子·儒效》。违卜,不顾占卜所显示的征兆。事见《史记·齐世家》。(17)夫差,春秋时吴国的君主。孙皓,三国时吴国的皇帝。江湖,指夫差、孙皓统治的江南地区,即是当时东晋的所在地。(18)三国之君,指纣、夫差和孙皓。(19)衅,空隙,机会。(20)“筑舍”二句,语意从《诗经·小雅·小旻》化出。意为在道路旁建造房屋,却向过路人征求意见,事情自然办不成。(21)阳平公融,苻融,字博休,苻坚的弟弟,封阳平公。(22)资仗,资财和武器。(23)令主,贤德的君主。(24)鲜卑、羌、羯(jie杰),当时居住我国北方和西北方的少数民族。(25)畿甸,京城附近。(26)“王景略”三句,王猛,字景略,辅佐苻坚创立帝业的重要人物,公元375年病死。临终劝告苻坚不要试图灭晋,而应逐步除灭鲜卑和西羌。事见《通鉴·晋纪二十五》。(27)“昔吾”二句,燕即鲜卑族慕容氏建立前的燕。公元370年,苻坚令王猛率军灭燕,事见《通鉴·晋纪二十四》。(28)冠军,冠军将军。京兆尹,京城长安的行政长官。慕容垂,本是前燕国王子,前燕内乱时逃奔前秦。肥水之战后,叛秦自立,称帝于中山(今河北定县),史称后燕。(29)应期,顺应天命。(30)韩、白,汉代韩信、战国时白起,喻名将。(31)蕞(zui最)尔,渺小的样子。(32)“谋夫孔多,是用不集”二句,见《诗经·小雅·小旻》。孔,很,极。集,成。(33)“晋武”二句,公元279年,晋武帝司马炎决意伐吴,朝中议论不一,张华、杜预等极力主张立即出师。(34)“知足”二句,语出《老子》第四十四章。殆,危败。(35)正朔,正月初一。古时改朝换代,要改正朔。这里代指正统。会,总该,大概。人,指汉族以外的各族。(36)历数,气数,气运。(37)刘禅,三国时蜀汉的后主。(38)沙门,僧人。道安,晋时名僧,居襄阳檀溪寺。苻坚攻破襄阳后,将他迎到长安,非常尊重、信任。(39)四维,四方。(40)隆,兴隆。(41)栉风沐雨,以风梳头,以雨洗面,喻在风雨中辛苦奔走。(42)经略,经营占有。遐方,远方。(43)沴(li历)气,恶气。构,同“遘”,遭遇,沾染。(44)“虞舜”二句,传说虞舜南巡,死于苍梧(即九嶷山,在今湖南宁远东南)。见《史记·五帝本纪》。大禹东巡,死于会稽山(在今浙江绍兴东)。见《史记·夏本纪》。(45)“天生烝民”二句,语出《左传·襄公十四年》。烝民,众民,百姓。司牧,统治。(46)驻跸,皇帝出巡,途中暂住某地。跸,清道禁止行人。(47)张夫人,苻坚妾。得知苻坚寿春兵败后自杀。见《晋书·烈女传》。(48)“黄帝”二句,典出《易经·系辞下》。服,乘,驾。(49)“禹浚九川”二句,见《尚书·禹贡》。浚,疏通。障,筑堤防卫。(50)后稷,传说中的周朝先祖,尧时为农官。(51)因其心,顺从人心。(52)有因,有所遵循。(53)天聪明自我民聪明,语见《尚书·皋陶谟》。意思是天意决定于民意。聪明,明智、聪察。(54)中山公诜(shen身),苻诜,封中山公。苻坚死后自杀。(55)良家子,清白人家子弟。材勇,有才干而且勇敢。(56)羽林郎,禁卫军军官。(57)“其以”五句,苻坚以为这次出征一定能灭晋,所以预先给东晋君臣安排了官职。其,可以,表示命令。以,任命。司马昌明,晋孝武帝司马曜字昌明。势还不远,从形势看,凯旋的日子不会太远。起第,建造官邸。(58)秦州,今陕西西部和甘肃东部地区。主簿,主管文书簿籍的官。金城,今甘肃省兰州市东。都统,指挥官。(59)姚苌(chang常),羌族首领之一,其兄姚襄被苻坚击败斩杀后投降。肥水之战后,姚苌自称秦王,执杀苻坚,建立后秦。事见《晋书·姚苌载记》。(60)鲜卑、羌虏,指慕容垂、姚苌。(61)风尘之变,战争、兵乱。(62)不闲军旅,不懂军事。闲,同“娴”,熟习。(63)八月戊午,太元八年八月初二。(64)张蚝(ci刺),勇将,以平燕有功为前将军。(65)兖州,今河南东北部和山东西南部一带。(66)益、梁州,二州在今四川省及陕西省南部一带。(67)昔朕以龙骧建业,前秦皇帝苻健曾拜苻坚为龙骧将军。苻健死后,子苻生嗣位,暴虐无道。苻坚杀苻生而夺位。(68)甲子,太元八年八月初八。(69)项城,今河南项城东北。(70)凉州,今甘肃武威。(71)蜀,今四川。汉,汉中,今陕西汉中、南郑一带。(72)幽、冀,幽州、冀州,主要在今河北北部一带。彭城,今江苏徐州。(73)运漕,运粮船。漕,水路运粮。(74)颍口,今安徽颍上东南,颍水在此流入淮河。(75)诏,这里指晋孝武帝下的诏书。谢石,谢安的弟弟。(76)徐、兖二州,晋东迁后设置的南徐州(今江苏镇江一带)、南兖州(今江苏江都一带)。谢玄,谢安的侄子。(77)桓伊,东晋名将。(78)寿阳,今安徽寿县。(79)都下,京城。(80)张玄,即晋宁侯张玄之,与谢玄齐名,为“南北二玄”。(81)山墅,山间别墅。(82)玄,指谢玄。(83)游陟,攀登游览。陟,登。(84)处分,安排,布置。(85)西藩,西面的边防。这里指荆州。桓冲为荆州刺史。(86)庙堂之量,当宰相的度量。(87)方游谈不暇,正忙于游览清谈。(88)左衽,衣襟开在左边,古代少数民族的服式。(89)癸酉,十月十八日。(90)淮南,郡名,今安徽寿县一带。(91)郧(yun云)城,今湖北省安陆县。(92)硖(xia侠)石,今安徽寿县西北。(93)洛涧,即今洛河,在安徽怀远西南。(94)栅淮,在淮水中设置障碍物。(95)朱序,东晋的梁州刺史,镇守襄阳。太元四年(公元379年),苻坚攻陷襄阳,朱序被俘降秦,拜为度支尚书。(96)老秦师,使秦军疲怠。(97)广陵,今江苏扬州一带。(98)陈,同“阵”。(99)弋阳太守王詠,三国时魏国分西阳(今湖北黄冈一带)、蕲(qi棋)春(今湖北蕲春),置弋阳郡。但当时前秦并未占有其地。王詠只不过是“遥领太守”,并不真正在该地执行政令。(100)扬州刺史王显,扬州当时也不属秦管辖。苻坚意图攻克扬州后,改为州郡,故预先派定王显为扬州刺史。(101)军实,军需给养。(102)八公山,在今安徽寿县北。(103)勍(qing晴),强。(104)怃然,怅惘失神的样子。(105)蹙,逼迫。(106)蔑,无,没有。(107)驰骑略陈,骑马在阵地上飞跑巡行。(108)帅退者,约束、统帅退却的将士。(109)青冈,在今安徽寿县西北。(110)张天锡,原是晋朝的凉州刺史。公元376年,苻坚派兵攻凉州,张天锡战败投降。(111)云母车,用云母装饰的车子,须王公以上方能乘坐。(112)驿书,指通过驿站传来捷报。(113)摄,收起来。床,放器物的小桌,与后世睡卧之床不同。



〔分析〕

《资治通鉴》上起战国,下迄五代,共记了一千三百六十二年的史事,全书二百九十四卷,三百多万字,是我国最大的一部编年史。其目的是为封建统治者提供巩固政权的经验教训。由于作者尊重史实,在复杂的史料中,删繁就简、取精用要,且取舍安排得当,所以《资治通鉴》作为一部成功的集体编写的通史,在中国史学界被认为是《史记》以来最重要的历史巨著。

淝水之战是公元383年东晋与前秦在今安徽寿县一带进行的一次战争。在这场战争中,晋军只有八万,而秦军有九十余万,东晋政权在兵力众寡悬殊的情况下,认真地做了防御准备,并利用秦军骄狂轻敌,有计划地造成敌人错觉,给以出奇不意的攻击,终于以弱胜强,取得了胜利,成为中国历史上“以少击众,以劣势对优势而获胜”的著名战例。《资治通鉴》对淝水之战的全过程作了记叙。

《淝水之战》全文可分两大部分。第一部分叙述了前秦发起战争前的决策过程。在这一部分,作者详细记叙了秦王苻坚与群臣在伐晋问题上的意见分歧。苻坚自公元357年即位以来,占有了北方的大部分地区,并且不断向南扩展,只剩东南一隅还在东晋统治之下。他自恃兵多地广,执意发兵伐晋,以图一举吞并。然而群臣中的大多数,包括苻坚的儿子和宠幸的张夫人都反对出兵。作者在文中对前秦君臣的对话作了具体的叙述,而且不厌其烦地详录了各人的意见和语态、表情。所以要这样详细地叙写战争的决策,作者的目的是为了让读者知道苻坚起兵伐晋犯了战略上的错误,通过群臣的劝谏从各个方面道出了当时的形势不能对晋采取军事行动的理由。第一,东晋内部一致,无隙可乘,而且外有长江天险;第二,前秦连年征战,穷兵极武,军民疲乏厌战;第三,前秦的氐族统治集团与鲜卑、羌、羯等族的残余势力存在着尖锐的矛盾,这些降秦的残余势力“常思风尘之变,以逞其志”。在这种政治形势下,发起战争不但难以取胜,而且还有心腹之忧。除了揭示发起这场战争主观指导思想的错误,预示战争失败的最后结局以外,作者详写君臣决策时的对话还形象地刻划了苻坚骄狂轻敌、刚愎自用、一意孤行的性格特点。尽管他也要臣下对伐晋之举“各言其志”,但当群臣纷纷谏劝他不可伐晋时,他又执意不听。他的兄弟阳平公苻融再三陈以利害,甚至哭着分析伐晋三难和伐晋后的心腹之虞,他不但不听,还作色嗔怪:“汝亦如此,吾复何望!”。对于他所宠幸的张夫人和幼子苻诜的劝告,他更是不屑一听,回之以“军旅之事,非妇人所当预也。”和“天下大事,孺子安知!”相反,对于心怀叵测,伺机反叛的慕容垂的奉承之言却大加赞扬:“与吾共定天下者,独卿而已。”并赐帛五百匹。就在苻坚的言词中间,他那种志骄意满,不可一世的狂态已跃然纸上。

前秦统治集团虽然在伐晋问题上,犯了战略性的错误,但是它毕竟有超过东晋十倍以上的兵力,如果战术上正确,步步为营,也可能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至少也不会迅速地失败。可是苻坚在战术上又连连失着,使晋军抓住时机,转守为攻,发起反击,取得了战争的主动权。所以作者在第二部分就分别叙写了秦晋双方在战术上的得失。秦军八月初八从长安出发,十月十八,苻融率领的前锋部队已攻占了寿阳,慕容垂的军队占领了郧城,晋将胡彬困守在硖石,他向谢石要增援的信又被秦军截获,战争的形势对前秦十分有利,如果苻坚率大军步步进逼,东晋就难以维持对峙的局面。可是苻坚带了八千骑兵赶到寿阳后,不待兵马到齐,却派原东晋降将朱序去晋营说降。结果,朱序不但没有劝说谢石投降,相反还透露了秦军内情,建议晋军乘秦军各路兵马尚未集中之时,出其不意地发起进攻,以挫伤秦军的锐气。朱序的建议促使晋军改变原来“欲不战以老秦师”的消极防御方针,并取得强渡洛涧,斩秦卫将军梁成和弋阳太守王詠的首仗胜利,这是秦军的失误之一。洛涧受挫后,苻坚应从暂时的挫折中及时进行总结,继续巩固和利用自己的固有的优势。但是他不作调查,不了解敌情,一受打击就从极度的骄狂转为极度的惊慌,致使造成错觉,以为八公山上草木都是晋兵,从而在心理上产生畏敌情绪。这是秦军的失误之二。淝水之战前,从整体上看,秦军兵力仍居上风,可是当晋军要求渡过淝水与其决战时,苻坚不仅没有权衡当时的局势,作周密的部署,而且不听诸将“我众彼寡,不如遏之,使不得上,可以万全”的劝告,过高估计自己的力量,自作聪明地以为待晋兵来渡淝水时,用骑兵“蹙而杀之”可以取胜,答应谢玄的要求,让出一片战场。结果事与愿违,已经受过一次打击的秦兵一退而不可收拾,导致全军崩溃。这是秦军的失误之三。正是这接连不断的战术错误,加速了这场战争的失败。

与秦军相反,东晋在这场战争中战术运用得当,并利用了秦军的失误,终于逐步转危为安。首先,在秦兵压境之际,宰相谢安镇静如常,从容不迫地调兵遣将,这对于稳定人心起了一定的作用;第二,听从朱序的建议,敢于抓住秦军各路兵马未齐,而又骄傲轻敌,疏于防范的时机,出其不意地发起反击,大挫了秦军的士气,开始在气势上占得了上风;第三,用激将法诱使苻坚移阵后退,然后乘秦军阵脚不稳、内部混乱之际,挟洛涧大捷的余威向秦军猛烈攻击,终于赢得了彻底的胜利。

在这一部分,作者除了叙写战况,还注意刻划了东晋主要人物谢安。谢安在“秦兵既盛,都下震恐”的气氛中,神色安然,当谢玄向他问计时,只说已作安排,就照常下棋、登山,而且坚决不要桓冲分兵入卫京师,表现了一个宰相处变不惊,遇敌不慌的气度。最后,当晋兵获胜,驿书传来时,他奕棋如故,脸上不露声色,在客人问他情况如何时,只是慢慢地回答说:“小儿辈遂已破贼”,仿佛晋兵得胜在意料之中,给人以“决胜千里之外,运筹帷幄之中”的感觉。然而进入屋内时,他连门槛碰断屐齿也高兴得不觉察。这些细节的描写,使这位东晋主要大臣坚强自信,运筹帷幄的形象栩栩如生地展现在我们的面前。

作者记叙淝水之战的目的,是为了给封建统治者提供借鉴,所以虽然是叙写战争,但重点是放在突出苻坚不审时度势,主观急躁,骄傲轻敌,不顾军事上的忌讳,轻率用兵的历史教训上。由于作者叙述战争的过程层次分明,详略得当,且注意对人物心理的描写和性格的刻划,因此本篇在具有历史价值的同时,也具有很高的文学价值。